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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末伏夏尽 ...

  •   “陆总,延哥进医院了。”
      陆曼曼正在和品牌方谈合作,收到了江凡这条信息,哪还有心思勾心斗角讨价还价,一脚油门就赶到了医院。

      季延正在急诊室挂点滴,脸色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惯会撒娇的眼睛如今紧紧地闭着,看起来精致又脆弱。

      “怎么回事儿?”季延的身体她还是知道的,虽然最近入伏,天是热了些,却也不至于直接晕倒在片场。

      江凡有些愤愤不平,“还不是那个助理导演。每次都通知延哥最早到现场化妆,可到了现场,延哥的戏份都被安排在最后,一等就是四五个小时。这么热的天气,不过就是找了个阴凉地方躲个太阳休息会儿,就被骂糊咖还要耍大牌。定好的档期,开了主演的通告,主演不见人影说鸽就鸽,他就叫延哥临时化妆救场。这么连轴转了几天,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我印象中,范导圈内风评还不错?”阿延居然一句也没和她提起过。

      江凡翻出了一条微博,又点开了评论区,“这是剧组发的定妆照,下头清一色全都是夸延哥的。男一号那个工作室的人成天和助理导演眉来眼去的。我怀疑他们是嫌延哥抢风头,指使助理导演故意刁难咱们呢。”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陆曼曼眯了眯眼睛,“你留在这儿好好照顾他,等彻底调养好身子再去片场。”

      她转身离开,脸上是化不开的寒霜。
      季延是她亲手从泥淖里捞出来,费心费力清洗干净后放在阳光底下精心养护的兰草,哪怕她现在虎落平阳,也不允许任何人随意作践他。

      “阿心,去工作室把季延的合同找出来,我们去找范导谈谈。”她在医院门口给秘书打了个电话,随后把定位发了过去。
      ……

      陆曼曼特地等到中场休息的时候找到导演说了来龙去脉,单刀直入,主旨明确,就是来撑场子的。

      被叫到一旁的助理导演不服气,“陆总,吃苦耐劳是演员的基本素养,咱们剧组的演员都是这么扛过来的,怎么就他一个人娇贵。”

      她直视他,目光锐利,“所以你认为,让一个演员为了下午五点的戏份,临晨三点起床化妆不是你的安排不当,而是演员应该吃的苦?陈子杨也需要平等地吃这个苦吗?演员之间,有资历深浅、演技高低之分,但没有贵贱之别吧?”

      助理导演避开了她的视线嘟囔道,“有本事也把人给捧红啊。”

      “范导,这部戏不仅是您,也是季延期许了许久的。他非常认真地对待这次机会,但剧组似乎并没有给到他相应的尊重,季延虽然不红,但对于天娱来说,非常珍贵,况且古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以他的资质,哪怕沉寂一时,也总一天会发光的。所以我现在不得不把这份合同带到您面前,如果我的艺人连在工作期间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的话,恐怕这个合作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既然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那干脆就不叫了。狐假虎威,重要的是那只老虎的态度。

      “是我的疏忽,真是抱歉。”范导说得倒是非常诚恳。

      范导为人正派,但毕竟年事已高精力有限,又要集中精神在拍片上,这些场外的人情世故,确实难以兼顾。

      “您是导演,这些琐事本也不该让您来费心。所以我想,这句抱歉不该由您来说,也不该由我来听。”陆曼曼懒懒靠在椅子上,瞥了眼边上的助理导演,意有所指。

      “小王,等季延回来,好好跟人道个歉。以后安排工作要有条理,如果再犯类似的错误,你也别在我的剧组里呆了。”

      “好的导演,我一定知错就改。”助理导演马上就变了脸,弓着腰,讪笑着连声应承,转头又对着陆曼曼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陆总您放心,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希望如此。范导,那我就不打扰您了。”陆曼曼见目的已经达成,拎起包就走。阿延还得回来继续拍戏,她也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

      这么了折腾一通,天色就暗了下来。
      想起阿延苍白的脸色,回医院前,她顺手就买了个果篮。

      到病房的时候,季延已经醒了。她一进门,就看到他正安静又专注地靠在病床上看剧本。

      窗外,落日的余晖洒在浅淡的云层上,寂寞的天色便被镀上了一层热烈的晚霞,让她突然就想起高中课本里那句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来。他精致但因轮廓分明而稍嫌冷淡的侧脸在烧得橘黄的烟云中,显得柔和了几分,而他的加入,也让这空寞的黄昏变得静谧而温馨。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望了许久。

      埋头打游戏的江凡刚好中场休息,抬头活动颈椎的时候,恰好看到门口的陆曼曼。他悄悄拿手指戳了戳季延的腿。被打断的季延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他。

      “延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工作没完成,我先撤退一会儿。”江凡比了个“陆总”的口型,然后冲着季延挤眉弄眼了一番就光速开溜了。

      季延这才注意到门口来了人。

      “姐姐。”他笑得眉眼弯弯,看不出一丝苦涩的痕迹,低回的声调里还带了一丝喑哑。

      看他这样,她心里被一股没来由的怒气笼罩。她一言不发地在床边坐下,从果篮里掏出了个苹果,埋头削起了皮。

      她没做过这样的事,手指总是笨拙地像要和水果刀打架,等她削完,原本硕大的苹果只剩了一半大小。

      她抿了抿唇,将苹果递了出去,“怎么不告诉我?”努力平静的声音中还是能听出隐隐的失落。

      “你以为你是谁,离开了陆家你什么也不是。”
      “生意场上是拿钱说话的,陆小姐,记得没错的话,你现在连个破落户都算不上吧。”
      “装什么清高,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千金大小姐呢?”
      那些被她掩埋在最深处的讥笑突然又在脑海里响起,到最后变成了一片嗡鸣声。她到今天才恍然觉悟,这几年,不是季延在倚靠她,而是她在倚靠季延。她用季延对她的依赖和需要支撑和麻痹自己,用他在她身上的孤注一掷佯装自己尚未失去一切,用守护他的决心和目标维系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

      可阿延长大了,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原来在他者身上建造的城堡,随时都会坍塌成一片废墟。

      “最近姐姐照顾新人这么辛苦,我怎么好意思再添麻烦。”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喜怒哀乐还是挂在脸上,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原来不是不需要她,是心疼她,心里的那团愁云惨雾一下就散尽了。
      “说好的相依为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在姐姐这里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其他人都得拿着号码牌排队,知道吗?”她忍不住揉了揉他柔软的发梢。

      那一年,她零落成泥。陆家阴差阳错地发现自家女儿原来打一出生就被仇家给故意调包了,他们费尽心力找回了陆安然,然后不遗余力地补偿着那些年错位的关爱。

      尽管那些关爱在过去也鲜少落在她的头上。

      没有人责怪她,但也没有人在意她,她好像突然变得透明。

      于是她自觉地搬出了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地方。一切都回到了原位,可她没有家了,她无处可去。

      那一年,他鱼跃龙门。可接受采访的视频评论区里,有好事者用恶毒又难听的话曝光了他的身世。

      “婊子养的小崽子都能上B大,这成绩该不会是他妈睡出来的吧。”

      为了她那长大成材的儿子从此能活的堂堂正正不再受人指点,那个唯唯诺诺了半辈子的女人,在寻死的时候却坚定又果决。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或许她终于获得了解脱。

      可他没有家了,他无处可去。

      他们都迎来了命运的重大转折,但他们又重新相遇。

      那天她原本是想去找叶闻璟道别的,但他不在家。

      “曼曼,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以前两家门当户对,我还想过一定要抢了邵峰的女儿来做儿媳不可。谁知道……真是可惜了,这里是阿姨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来开门的叶家阿姨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热情地邀请她进去坐坐,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个红包安慰她。

      眼中的疏离和怜悯刺得陆曼曼心脏骤然紧缩。

      她落荒而逃。

      有一个地方不会有同情的目光。她循着过往的记忆摸去了那条破旧的小巷。

      在霭霭的暮色里,看到了发廊门口的白幡和素净的少年。

      向来笔挺如青松翠柏的身体看起来竟有些许的佝偻。

      他站立的地方好像有漫无边际的孤独降落。她沉默着凝望了许久。

      一阵秋风袭卷而过,吹得门口的花圈飒飒作响。他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不远处的陆漫漫。

      他失焦的眼神仿佛重新找到了焦点,眼尾慢慢泛起红痕,绝望又无措的目光里是望不到尽头的黢黑。
      “姐姐,我没有家了。”
      真巧,她也是。

      她上前牵起他的手,“阿延,我们从此相依为命吧。”
      那时,被拉住的人不止是阿延,还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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