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了最想活的时候》何十五

13、床上人传来低低啜泣声

　　说上心的人还真就上了心，自那日后，余昭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人开始履行他口中的照顾职责了。

　　冷了加衣，饿了做饭，房间开始变得整洁，连在“行”的方面，离高考还剩一周时，每天早晨五点半那人准时起，俩人六点出门，这回换秦峙在前骑车，力求让后座这崽子能多眯会。

　　余昭推说不用，秦峙无视坚持。

　　久而久之，倒让这些“异常”成了俩人生活中的常态。

　　可谁都知道，那是分别的前兆，秦峙不提，余昭默许，俩个渐渐熟络的陌生人，在这日常琐碎中竟也生出了几分默契。

　　那年的高考就这样打马而过。

　　第二天下午，秦峙早早就到了校门口，跟万千家长一样，等着臭小子凯旋。

　　铃声一响，门应声而开，在潮涌般的人流中，秦峙没发现那小子。

　　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原来是被有心人给拦了下来。

　　秦峙近前几步，看清是个女生挡在余昭面前，自顾自笑了笑干脆重新找了个阴凉处靠着。

　　那边，林越越正扭捏着挡在余昭面前。

　　高考结束对她而言，意味着这近三年的单恋也即将结束。

　　本着凡事都应有个结果的原则，姑娘把心一横，也无论这结果是好是坏，都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见她红着脸不说话，立得倒挺端正，余昭心里明镜一般。

　　“你……你准备去哪里读大学啊？”

　　余昭笑笑，避开了这个问题，反问道：“你呢？”

　　林越越看他一眼又快速把头低下，“我，我家里人说，南方好些，”见余昭不吱声，自己又小小声补了句，“但也没准就留在北方了。”

　　姑娘给的答案可以说很明确了，家里让去南方，但如果余昭选择留在北方的话，她也OK。

　　但余昭不想让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到最后发现落空只剩满脸失望。

　　说白了，他看不上他父亲的做法，可以说深恶痛绝。

　　如果当初就不是真心喜欢，为什么还要与这个女人结婚呢？

　　作践自己就罢了，更可气的是，为什么还要生下他这个不讨喜的孩子呢？

　　白白横亘在俩人间，变成牵绊彼此的负累。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成为父母名存实亡还妄图维系婚姻的那个负累。

　　“林越越——”姑娘一听他唤自己，又抬头看他一眼。

　　“我不准备读大学，”看着那双期待的眸染上失落不解，余昭诚恳道：“谢谢你喜欢我，我很珍视和感谢这份喜欢，但我们注定会走不同的人生道路，以后没交集的，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以后工作顺利，生活幸福。”

　　余昭一口气说完，不给自己留喘息的机会，最后郑重地对姑娘道了声再见，脊背挺得笔直，推着车缓缓往校门口走。

　　临出校门口，余昭回身，最后望了眼这所他度过了六年青葱时光的地方，望了眼依旧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单方面对自己的学生时代做了最后的告别。

　　秦峙望着那个立在原地不停用手抹着泪的女孩，无声一叹。

　　俩人碰头，秦峙按约定带余昭去了一家大酒店吃饭。

　　俩人落座还整了个包间，点了一桌菜，秦峙陪着他过了这三个多月的穷酸日子，这回也算极尽奢侈了一把。

　　席间无一例外的，还是过问了这臭小子今后的打算。

　　嘴上说着再看的人，秦峙知道，他只是不想说给自己听。

　　吃菜吃菜，秦峙大着舌头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余昭这小子就这点好，生活习惯堪称模式化，生活作息相当规律，且无任何不良嗜好。

　　面对秦峙的劝酒，小伙子表现出了顽强的革命意志。

　　酒足饭饱，俩人打了个车回去。

　　临到街巷余昭让司机停了，扶着秦峙下了车，自己去街口那家超市买点生活用品，秦峙摇着步挥了挥手自个先往家走。

　　还没到楼下，杂七杂八地议论声就先传了出来。

　　这些噪音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见怪不怪，他几乎每天都要灌上那么两三个小时的耳音，初时还觉异常嘈杂，现在生活节奏被强制性放缓后竟也能感受些市井烟火气。

　　他以前高密度的生活没有留给他什么空档和心情听这些个毫无价值的墙角，病后脱离了原先的人生轨迹，秦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初舒昕跟他说的那句，“你这人啊，看似富有的一匹，实则贫瘠的要命。”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人姑娘笑话他穷呢，却原来是说他不懂得“生活”二字。

　　秦峙笑着摇头，往个不知谁家立在墙边的小马扎上挎着一坐，借着朦胧醉意听起了闲篇。

　　听着听着，秦峙觉出了不对。

　　因这闲篇的主角，他好像认识。

　　那帮围拢在一起的长舌妇们说的正是余家的事。

　　说余父勾搭外人，余母大闹那俩人工作单位，后来听说俩人都被革了职，在停职调查期间又相约自杀了。

　　一听家里男人死了，那女人当场就疯了。

　　为首散播那大姐矮着身，以生怕别人听见更怕别人听不见的声调说得头头是道，情节描绘起来绝对不输八点档肥皂剧，仿佛这一切都是她亲历亲见。

　　围听的人跟着附和又频频点头，秦峙就在这些纷扰杂乱的声音间失了神。

　　不知什么时候，事件中那个被人们议论为不幸家庭中留下的不幸孩子站到了秦峙身后。

　　秦峙不知他多久来的，又听了多少去，现在话题焦点已经聚焦到了余昭身上。

　　那些人说他不争气，学也不好好上，成绩很一般，听说今年就高考了，都在唏嘘他肯定会高考失利。

　　在一片并不真心可怜他的唏嘘声中，俩人隐在夜色中一前一后上了楼，临关门，又听楼下是谁叹了口气，给今天这场闲篇点了题。

　　这一家啊，算是完了。

　　“唰”地一声，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好险没浇在舆论中心。

　　险些被浇的人立马跳脚就骂。

　　余昭居高，冷漠地看着他们。

　　见是他，几人面面相觑，渐渐冷了声息。

　　待这帮人散去，余昭进了屋。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秦峙开口，站在晦涩不明的窗前问他。

　　余昭走过去，把那扇许久不拉的窗帘蛮力拉上，“不需要你管。”

　　这一夜再无人开口。

　　注定无眠的夜，秦峙半夜起身，又把那块窗帘拉开一角。

　　床上人挣动了下，秦峙坐回沙发，缓缓靠躺，仰面盯着印了一溜缝月光的天花板久久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余昭大概以为他睡了，罩在被单里的人压抑良久，终是传出了低低啜泣声。

　　秦峙失神地想，天一亮，他就该离开了。

　　也不知这些天的照顾，算不算全了他哥一点未竟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