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不知雾》简咿

20、来日尤可期

　　一楼的灯是亮的，从外头看不见里面，窗帘遮住了，只缝隙渗出光来。

　　路雾的心一下收紧，身体也往里缩了，她吊着一颗心，慢慢从包里取出钥匙开门。

　　她生怕钥匙撞击的声音太大，紧紧地捏着钥匙串，缓缓地转动，只转了一圈，门从里头打开。

　　她抬眼笑着看给她开门的人，是面无表情的乔美琴。

　　乔美琴转过身，朝里面走，没说一句话。

　　路雾越发忐忑，这么晚，她没换睡衣，难道就专等着自己吗？

　　路雾快速换了鞋，从玄关走到里头，沙发上不止乔美琴一人，还有许明诚他爸许国志。

　　许国志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别过头去看电视，电视屏幕上是动物节目，一群大象穿过树林，走向溪流。

　　路雾开口问她们怎么还没睡，乔美琴觑了她一眼，微笑着问她去了哪里，怎么这个点回来，还问她有没有吃晚饭。

　　一听吃晚饭，路雾就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回来，说自己忘了时间，等看时间的时候就过了那个点，所以才没回来，紧接着说自己去了海边，已经在外面吃过晚饭了，她干笑着，说没事的话，就上楼了。

　　乔美琴喊了她，“小雾啊，我们有事要跟你说。”

　　这样郑重其事，路雾的心更慌了，她低着头走过去，坐到她们身边。

　　“明诚到明年二月就35岁了，别看他还是小孩子心性，跟小朋友都能玩到一起，其实他很想当爸爸，他怕你难受，不在你面前提起，作为他的妈妈，我心里不落忍。我看你呢，对这件事也很上心，那么苦的药说喝就喝了，也没一声抱怨，妈我啊，也心疼你。”

　　乔美琴拉了路雾的手，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透着心疼。

　　一股苦味一下涌上路雾的喉咙，堵得她透不过气来。

　　乔美琴表面夸她，实际在训她，她听出话外之音，她们要跟她说的还是怀孕这件事。

　　“医院呢，你们也都去过了，身体都没毛病，你该努力的地方，也努力了，说明你们跟孩子无缘，我知道现在还不到绝望的地步，但是你的年龄也到了，这中药你也喝了几天，折腾你，我也于心不忍。想来想去，要不……你们就分开吧，别耽误彼此。”

　　路雾的心沉了下去，额头上冒出冷汗，嘴里的苦味越来越浓，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她咬紧嘴唇，跟自己说不要哭，可是眼眶里蓄满的水，已经挡不住了，夺眶而出。

　　乔美琴抽出纸巾帮她擦，“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这么说你很难过，但我还是要劝你，余生还长，抓紧时间找个跟你契合的人，能怀上孩子，你余生也就有个寄托了。明诚呢，跟你有这么多年感情，要他当面跟你说，他肯定说不出口，我就当这个坏人好了，只要你们都能好，我坏一点，报应到我身上，我也没所谓。”

　　许国志起身倒杯水，递给路雾，路雾接过，喝了一口。

　　“小雾啊，你跟明诚五年了，五年来，我看你一直都很为明诚着想，待我们跟你亲生父母一样，我们很感动，也很喜欢你这个儿媳妇，但是家庭，是要有后代才能延续，我担心等我们去了，你们无所依托，关系难以为继，到时只怕还是分开的结局，倒不如趁你们还算年轻，重新开始找，一定能找到跟你们相伴到老的人。”

　　路雾没想到，一向没什么话的许国志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跟乔美琴一样，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劝她离开，许明诚是默许了吗？

　　她突然不觉得委屈，一股怒意蹿到了头顶，她愤恨地抽了几张纸巾，擦了几下脸，扭头笑着，“好，我走，什么时候去登记处通知我一声，我肯定到场。”

　　路雾快步走向楼梯，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她们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还以为路雾会哭哭啼啼一晚上，明天还得七大姑八大姨来一趟，再给路雾母父做做思想工作，路雾才会妥协，没成想，这个傻女人什么条件都没谈，让她走就走，这就是找同学做妻子的好处啊。

　　当初乔美琴还不乐意，现在她算是知道儿子没有看走眼，这么好拿捏的女人，不要彩礼，按时交家用，还愿意陪她做晚饭的，打着灯笼都不好找，可惜啊，是个不能生的，要是能生，她晚年就不用愁了，不过还好有大媳妇在。

　　明天就要开始张罗许明诚的对象了，以前他不想相的女人，都还没结，只要那些个姐妹，催得再紧一点，寻死觅活都演上，保准她们的女儿都不挑了。

　　想到许明诚，乔美琴笑开了花，这个儿子还跟二十多岁时差不多，还是英俊帅气的，看胳膊，没少去健身。

　　许国志白了她一眼，“小点声，她不还没走。”

　　乔美琴朝楼梯望了一眼，“她自尊心那么强，又惯会看人脸色，不会赖在这里的。”

　　路雾上了楼，眼泪又不自觉地掉了下来，一颗又一颗，她想控制，却控制不住。

　　她发消息给许明诚，没有回应，打语音无人接听，打电话也无人接听，她摔了手机，去收自己的东西，许明诚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也不要她了。

　　眼泪实在太多，她都看不清东西了，她走去洗手间，开了水龙头，朝自己脸上泼了几把水，那股苦涩的味道才被逼退一点。

　　她看向镜中眼睛发红，脸色苍白的女人。

　　她抹了一把脸，冲镜中的女人喊，“不要这样了，坚强点，天又没塌下来，你不是早就忍够了，今晚秦桑跟你说的话，你忘记了吗，有她记着你，不就好了。”

　　没多久，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积蓄，她冲到洗手间又洗了一把脸。

　　东西收拾了一半，住了五年的地方，一个箱子根本装不下。

　　她放弃了，今晚先不收了，她抬起行李箱，朝楼下走，她走得颇吃力，有人上了楼，来接她的行李箱，她抬头一看，是许明诚，她感觉眼泪又要控制不住了。

　　许明诚歉疚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没再看他，怕自己在他面前示弱。

　　对不起什么，事都做了，现在说对不起，演给她看吗？她不稀罕。

　　许明诚走在她前头，到了客厅，他朝那两夫妇说了句，“爸，妈，我送小雾去酒店。”

　　许国志推了推眼镜，“都这么晚了，明天走吧。”

　　乔美琴拉了他的手臂，许国志没理她。

　　路雾没看她们，她走到门口推开门出去了，许明诚推着行李箱也跟了出来。

　　两人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许明诚低声问她，“还好吗？”

　　路雾没理他。

　　“你先在酒店住几天，等我说服他们，你再回来，好吗？”

　　路雾气笑了，瞪着他，“几天呢？”

　　许明诚扯了嘴角，“这个我也没办法确定，小雾，你信我，我肯定能说服她们。”

　　“你早就知道，却不跟我说，让我一个人面对她们，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许明诚去拉路雾的手，被路雾甩开。

　　“如果说服不了她们，大不了我们搬出去住。”

　　路雾冷哼了一声，“五年了，我不想跟你辩了，你不搬出去，不就想图那套房子，还是别勉强自己了。”

　　“我又不是为了自己，有那套房子，你和我下半辈子就不用愁地方住啊。”

　　路雾盯着许明诚那张理所当然的脸，“你怎么能肯定你爸妈会把那套房子给你，你大嫂可是怀孕了，到时她们一家三口肯定觉得地方窄了，你觉得没有孩子的你，不会被赶出来？”

　　许明诚上前想要搂路雾，路雾蹲下躲过，许明诚没好气地笑着，“你躲什么呀？放心，有我在，我们肯定不会被赶出来，比起我哥，我妈更喜欢我。”

　　路雾十分不耐烦，跟他再说下去，也是在绕圈，索性不再说话，她打开手机去看车到了哪里。

　　许明诚也蹲了下来，伸手拉她，她由着他拉。

　　“雾，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路雾感觉手臂起了疙瘩，她想甩开，甩不开，许明诚拉得太紧。

　　“你松开。”

　　“我不松。”

　　路雾受不了他撒娇，这样下去，事情解决不了，幸好车要来了。

　　车停在她们面前，许明诚把她的行李放到后备箱，他走过来朝她笑，“雾，你知道的，我爱你，你耐心等我几天，我一定说服她们。”

　　路雾敷衍地朝他挥了挥手，就吩咐司机开车。

　　在路上她想了许多，她似乎不想跟他分开，他几句话就让她满腹的委屈消散，她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她存了侥幸，私心希望他说服他父母，但理智告诉她，不可能的。

　　她不能再陷入爱情小说的剧情里，她不是里面的女主角，再拖下去，只会重复，不会有改变。

　　若不然，这五年，她为什么一靠近那个家，就浑身不自在呢？

　　还有跟他在床上，她觉得屈辱，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只顾着自己。

　　这次他突然站在她这边，不过是觉得再难找到她这样的，她这么快放手，他不甘心。

　　路雾不再觉得委屈，愤恨也被压了下去，报复她们，赖在她们家，需要忍的人，除了她们，还有她自己，她不能困在那样的漩涡里。

　　她想像十年前的自己那样活着，去感受这个世界，去感受自己，去找想做的事，快乐地活着，跟秦桑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