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异人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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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搭档大概又失联了一周左右，电话处于薛定谔的状态，打不打得通全看运气，咨询所更是完全看不到他的人影。
林祁算了算今年的工作排期情况，发现需要搭档非出现不可的预约要到下个月初，便忍着没跑去他家里摇人。他安慰自己权当是休假，便退出登录，去处理现实世界的问题。
…………
夏其实哪都没有去。
他缩在卧室里，窗帘紧闭，只开着昏黄色的床头小灯。这里没有钟表，他的手机被扔在客厅的沙发上，早就因为没电关机了。他想不想的起来充电还是个未知数。
于是他昼夜颠倒，沉浸在没有时间线的思维里。
他曾经告诫过一个客户，再外倾，再热衷于社交的人，也需要一定属于自己的时间用来独处。否则心里累积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就会变得压抑。
当然，搭档紧接着就指出夏是相反方向的极端，他独处的时间太长了。
事实上，在认识林祁前，夏是独狼主义者。在高中和大学时代，这种表现尤为明显。他讨厌非必要的合作，社交也是完全看兴趣。
当时的导师一度觉得，夏很难在这个领域长时间发展。一味地要求他向下兼容是非常消磨激情的，当他寥寥无几的好奇心被耗尽，不被常规所禁锢的夏就会果断抽身放弃已有的全部成就，寻找新的兴趣点。
被他猜对了。夏在大学毕业后没有立刻选择深造，而是短暂的流浪了一段时间。
当时在国外的业界上层遇到了一些渣滓，虽然知道垃圾在全世界总是随机分布的这个道理，但他可以理解，却懒得接受。
于是果断卷铺盖走人了，连他的导师都被放了鸽子。那个粉丝数不少的个人博客也大概是这个时候到达了繁荣的顶峰。
因为完全没想好要干什么，夏完全靠抛骰子选职业。这个干两天体验一下，但凡觉得没意思了，或者和想象中的没什么区别，就果断换下一家。因为无法签长期合同，他拿的都是时薪，甚至有时候实习期还没过他就跑路了，所以钱几乎没有。
不过这对他毫无影响，他不在乎是不是住在拥挤狭小的旅馆里，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奢侈爱好。唯独感到迷茫，就算每天写日记一样在博客上宣泄自己对世界赤裸裸的厌倦后，评论区下的共鸣无数，他还是感到无聊。
他进过餐饮行业，当过房产中介，积累了一定资本后也闯过华尔街，但这里的钱比什么都冰冷，它甚至不具备货币带来的附加价值，只是单纯的一串数字。
最后心灰意懒地蹲在十字街口发呆，被同样无所事事的星探递了名片。对方西装革履地介绍这个圈子的浮华和荣耀，业务熟练极了，短短十几分钟就为夏量身定做了相关人设和出道计划。
“你的气质很独特，身材也可以，可以先从做模特开始……然后再接触一些背景板角色……”他款款而谈。
夏漫不经心地听完，打卡一样跟着他去了趟附近的剧组，然后不幸地撞上丑闻现场，出道计划夭折。
多亏了这个经历，他从渴望关注的漩涡中脱离，认清被群体目光朝向的本质，果断销毁了那个留满他黑历史的博客。
总之他在人群里打转了一圈后，绝望地发现一切职业似乎都是由人类本身衍生的产物，与其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他还不如回去继续研究他的人类学。
正好他的便宜导师要回国内做一个长时间研究，他就跟着回到了国内。
就这样，他好像度过了人生的低谷。但直到和林祁组成搭档开了这个心理咨询所后，他的导师才改变态度，收回了那句话。
“你的搭档中和了你的混乱。”
或者说他身上有种微妙但不同于其他人的真实性影响了夏，他们在互相影响着前进。
肚子传来的饥饿感打断了夏的思维进程，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卫生间。他喜欢那面镜子，刷牙的时候总是盯着看，然后思考一些深奥的哲学问题。
但有一句话很对，哲学只会让人迷茫。
“你去过命运之外的地方吗？”他吐着薄荷味的泡沫，重复那天贺堰突然对他说的话。
“什么叫命运之外呢？”他又自言自语地反问回去。
“如果不出意料，你这辈子也不会想到，计划去，甚至包括各种意外途径也不会途径的地方。”
“那我确实应该去看一看。”
他重复表演着简直像是人格分裂一样的诡异场景，然后在把泡沫吐掉，漱口的那瞬间，突然觉得荒谬。
“这是在和我讨论世界是唯物还是唯心的吗？”他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但我又不在乎这个。就算不会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地方不存在又怎么样，诠释未知的不该是我自己吗？”
他豁然开朗，觉得前一段时间莫名沉寂的自己像是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半衰期，犯了强迫症似的，提不起劲地窝在某个固定的地方，简直是浪费时间。
他扯开窗帘，在过盛到曝光的太阳里跑到客厅，从沙发缝里扒出手机，所幸还可以开机。
岌岌可危的电量下，多达十几个的未接电话分外显眼。一大半都是搭档和咨询所的，少数的几个是贺堰的。
他挑出贺堰的联系方式，在等待接通的间隙分心到处乱扒，试图找到什么遗漏的巧克力和饼干充饥。
“喂？”他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空出双手拆那颗来之不易的巧克力。
“夏？”不知道是不是信号问题，那边传来的声线似乎有一定的改变，连环境都是异样的嘈杂，只有贺堰带着微微讶异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静。
“打扰你了？”夏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但懒得深究，只是敷衍地问了一句后就直奔主题：“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什么命运之外？我不在乎。”
“我站在这里，那解释权就归我所有。”他说话时嘴里甚至还在咀嚼巧克力，语气懒散，完全不慎重，更谈不上严肃。
直到电话挂断，贺堰都没来得及回神。最后只能盯着通讯结束的光屏发呆，然后缓慢地点头，把那句我知道了说给自己听。
“我说过没用的。”面容陌生的青年在他的病床旁坐下，他看起来和游戏里的林祁一点都不像。那双纯黑色的眼睛冷漠理智，带着旁观者的清醒和求知欲，如果现在的他出现在夏面前，对方绝不会做出同理心过强的老好人这种判断。
“他看起来懒散，但其实好胜心很强。他的自负总是埋藏在看似谦虚的语句下面，他可以质疑一切，但反而具有常规高功能人格的显著特点，那就是很少怀疑自己。”
“所以他不会轻易被你说动。”
“真可惜，”贺堰那张因为长时间待在营养仓内而过于苍白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笑，他甚至有些惘然地叹了口气。
他身边的仪器还在监测他的身体情况，在嘈杂的电子哨音里无情运作。无数数据上传到医疗AI中心，构建出相关报告填充在他的档案之中。
房间内来回走动的人都显得惊喜而兴奋，无论是为一个罕见病例的良好转机，还是单纯为了贺堰。
他们围上穿着病号服的贺堰，态度热切而小心。放他进来的朋友嫌弃他碍事，带着驱赶意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祁没有离开，皱起眉，盯着正老实配合检查身体状态的贺堰，问：“你为什么和他透露空气墙和地图受限的事？他只是游戏里的NPC，你告诉他世界的真相，是想毁了他吗？”
伸着胳膊采动脉血做血气分析的贺堰扭头看了他一眼，那张因为枯瘦而脱离人相的脸却因为其主人的气质而丝毫不显得可怖。他平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才题不达意地回应：“他和我想象中的不太像。”
林祁疑惑地看着他。
于是他便继续漫无边际地叙述那些称不上理由的理由，“待在营养舱沉睡的这几年里，我玩过不少领域相关的游戏，[异人日记]也不例外。我创建过很多账号，遇到了很多设定厉害的NPC，但是程序是有上限的。
在没有能力跨越门槛摸到那个顶峰前，无论是NPC还是人类都无所谓。当一旦触及那面墙，你就会发现，所有的程序都无法脱离那个怪圈。
他们没有那个可能性。”
话说到这里，林祁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他眉心猛跳，但没有出声阻止。
“所有的所有都是这样。我接触过很多个夏，各个时间段的，或许因为玩家的参与外在表现有所不同，但本质都毫无改变。我也见过这个世界大学时候的夏……”贺堰摇了摇头，答案不言而喻。
“但他现在跳出你说的那个圈子了，”林祁有些迷茫地出声，“为什么？什么时候？”
“还记得情人节那束蔷薇吗？在那之前，我偶尔路过中心公园，看见他坐在长椅上正和一个陌生的老人争论一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表情软化，瞳孔里泛起微光，“我和他甚至隔着至少有五十米，但很奇怪。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就像看见一副精美的艺术画脱离画框走入三维，变得鲜活而真实。”
“他变得不一样了，但这不应该，程序是永恒的。”
“所以这次是你错了。就算我告诉他真相，他也不会毁灭。”贺堰收回贴上止血贴的手臂，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神情前所未有的笃定，“他拥有灵魂。”
林祁几乎悚然一惊，他左右环顾一圈，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内的人都离开了。除了无声的仪器AI外，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对吧。永恒科技（Eternal)一直在无条件回收出现异常的仿生人，连新世界(The new world)都拒不承认总系统控制下的高智能NPC拥有个人意识。你所在的那一方对此向来持中立态度，你难道要贸然选择对立阵营吗？”
贺堰轻轻笑起来，“我并没有选择机械生命的阵营，我只是选择了夏而已。”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他已经拒绝了，不是吗？”
林祁沉默着走出这栋大楼，他注视着有少见阳光普照的高等宜居星球的灰白色天空，远处玻璃栈道上留着金色的日光烫痕，精密的飞行器遍布天空，到处都是虚拟的全息投影。
天空是拥挤而混乱的，因为五彩缤纷的霓虹，白天和黑夜都好像没有区别。
正是因为林祁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他反而对游戏世界里广阔无垠的蓝天没有代入感。那搭档呢？他能接受这个腐朽冰冷的世界吗？
他得不到答案。
…………
第二天早晨，林祁习惯性地登入游戏走向咨询所，在开门前却发现门半阖着。
他踏入会客厅，看到很久没被打开的唱片机在慢悠悠地旋转着，一切都像飘在半空中。
搭档带着惯有的懒散表情躺在椅背上翻着书，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地指着茶几上的早餐，“早上好，给你留了三明治。”
林祁慢半拍地走到沙发对面坐下，他盯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饭，又看了眼别无二致的搭档，摸着下巴道：“真稀奇，搞得我有点受宠若惊……”
夏嗤笑一声，把手里的书随意丢在一边，冲林祁挑眉，表情似笑非笑，“别浪费时间了，来活了。”
就像过去三年的每一个早晨。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异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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