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晴雨未延

12、障目第十二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离开那里了，不需要再回去了。”绶书突然加入了这个本来就不怎么隐匿的争论之中。

　　绶书说话的音量并不高，却很有攻势。虽然是女子，却不是娇羞的语气。她所言的一字一句中透露着得意和无所畏惧。

　　她与姜晓和判官站在一起显得矮小了一些，但是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压住了姜晓。这足以让姜晓非常明确绶书不是一个好惹的晋神，哪怕她只是一个文晋神。

　　判官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答案给予嗤之以鼻的态度。他冷笑了一声：“我看绶书真君是处处针对我才是吧。”

　　“哦？”绶书表现的一脸疑惑，不认账道：“此话怎讲啊？”

　　“先且不提方才在殿上的主议，就论方才的话。”判官道，“我明明在和姜晓讲话，你缘何突然插嘴我们的对话？还说出那种忘本的话来。”

　　“哦。”绶书扬起了眉毛，弯起了嘴角：“我并非是针对你啊，本君也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啊！你总不能让所有的晋神都支持你的观点，不是吗？”

　　“呵，好一个就事论事。”判官说道，“那要是说‘不需再回凡尘’这种话来‘就事论事’，那我来论论，可别恼火。”

　　绶书维持着那个不怀好意的笑：“绶书不是那小家子气的，请讲。”

　　“大度，下官佩服。”判官配合着硬牵着嘴角假笑，打了一个拱手礼，道：“要真的是‘就事论事’，下官猜测，那《贬凡卷》一打开，那上面绶书真君您的名字，当是最多的吧！”

　　此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便是绶书真君才是那一个往返凡尘次数最多的一位晋神，结果却在这调侃什么“不需要再回去”这一类的话。

　　乌鸦叼着孔雀毛——装好鸟。

　　绶书冷哼一声，虽然表示了不快，却也没撤下脸上的笑容。转身，终于离开了这座她早就该离开的神殿了。

　　姜晓心中暗道：“不好，判官大人与绶书真君这梁子怕是结定了。”

　　姜晓知道，自己一定是劝不动他了，但也不曾想演变成这个局面。早知道如此，他就不叫判官停下来了。现在让本来就与他有嫌隙的绶书真君又记恨了判官一分，实乃罪过。现在姜晓更是不知道应该讲些什么才好，说了也没用，说了他也听不进去，判官就是一个犟竹子，直且倔。

　　须臾，判官也觉得氛围不太对劲，他自己的情绪也不太对，忙什么收敛了起来，转移了话锋和话题。他道：“能接手调查游凡梯的问题，这也不能算桩坏事。只是你一定多加小心，等我出了禁闭，我一定来帮你。”

　　姜晓点头，应了一声。

　　“但是在这之间，你一定要千万小心！”判官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遍，随后才道：“下官告辞。”起势要离去。

　　“判官大人！”姜晓突然道。

　　判官止了动作，回头看他：“怎么了？”

　　姜晓斟酌了许久，劝诫的话还是被他咽了回去，只道：“晋神姜晓，待你出罚之日。”

　　判官浅浅一笑，将手一拱，离去。

　　外显华贵，内里质朴，而且还有点刀子嘴豆腐心。

　　判官早已不是当初的判官。人不是当初的人，神也不是当初的神，气质不是当初那位的气质，眼界不是当初那位的眼界，性子自然也不是当初那位的性子。

　　诶，判官这个人啊……有些……太好了。

　　太好了，太心善，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这就说明他一定会很吃亏，而且会吃大亏。如果有人领他的情还好，但是一定不会的，因为天上没有这样的人，或说没有人。他立足于天，与诸位晋神打交道，先于他晋升的各路晋神可不会看在判官晋升晚就会让着他。再提一嘴，判官大人的神号之事直到现在仍有腹藏怨气的晋神。更别提好脸色了。

　　姜晓目送离开了每一位晋神，等他们都离开后，主议殿又一次剩下了这二位晋神——一位本就如此无精打采的神帝，一位本该离开主议殿回姜晓居继续无所事事的姜晓。

　　侍神是从来都不会被任意哪一位晋神第一注意的，尽管在天上的侍神稀少的仅有神帝身边侍立的这一个。

　　这个侍神应当是个生的不错的角色——哪怕她的下半张脸被白色轻纱遮住。天上没几个相貌好看的，长得都是平平无奇，个个都是有鼻子有眼的平常长相，没什么出挑可言，却也没有哪一个丑的出奇的。就算是神帝，看上去年岁在凡尘俗人的青年时段，可长相也和其他晋神一样，一般般。

　　若说姜晓知道的长得稍微还行的——绶书真君吧。她的面相皮囊属实不错，却也没有特别好看，只是在一群平平无奇之中略胜一筹。

　　不过面貌这东西，一眼就过，哪位晋神会拿这个东西做比较呢？

　　“姜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你？”神帝威严道。

　　这一句一下子就把姜晓给问住了。

　　想来定然不只是交代调查游凡梯余事这个说辞这么简单了。

　　姜晓还是为了让神帝继续说下去，附和了一句：“晋神姜晓禀明天神帝王，难道，不是交代我有关乎此次调查所需要注意剩余事项吗？”

　　“障眼之法罢了，也算是无奈之举。”神帝道。

　　没有哪一个晋神不会喜欢被其他晋神附和追捧，凸显自己的厚才或是伟大。姜晓便是如此，神帝亦是如此。姜晓继续附和着引他说出他想说的下一句：“不知道是遮蔽哪一位晋神之目呢？”

　　神帝神色凝重：“新晋判官。”

　　姜晓其实有猜到是他。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方才主议过程中，要论精彩，当说判官与姜晓平分秋色。但除了遵守神规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哪一点都是判官更胜一筹，但神帝偏又没找他，反而找了其才之下的姜晓。三日禁闭，恐怕也只是神帝恰好找到的一个借口和暂时让他冷静无法生事的途径。

　　“为何要障他之目？”姜晓这一次是真的不解，在发出真心的疑问了。

　　“方才的情势你也有目共睹。我若叫一个风口浪尖上的晋神去查明因果，哪怕是真的，又有几个肯服气认同？他现在背后的舆论实在不怎么样。反倒是你……”神帝突然把目光投在了姜晓的身上。

　　“晋神姜晓明白，谢天神帝王指点。”

　　想一想，偏见这种东西，大抵还是存在的。无论表面是多么光鲜亮丽的风云人物，他不为人之的心里也总是有着阴暗的角落。或许很小，但绝对存在。这众生朝拜的背后，纯粹怡然的假象背面，偏见，自是有着一席之地的。

　　禁足在未提殿匾的神殿之中，还在自顾自做着会遭受众神蜚议的担忧的判官大人大概是不会知道的——神帝否定他的原因，不是所谓的违反神规，更不是因为他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众神的舆论将他拉到了神帝的偏见和私心之间。

　　能力终是不低偏见。

　　此刻的判官大人，还没意识到即将被剔除神格的痛苦的来临。

　　而神帝专门把姜晓留下，不是为了褒奖他最近做的好，也不是批评他有多么惹众晋神厌恶。却把这个神帝自己也意识到不能公之于众，极为偏见的，不好的这个想法告诉了经常违反神规，惹晋神们嗤笑的姜晓。无非就是以判官当做反面例子，告诫姜晓千万不要到处惹事，不要触犯神规，更不要叫他在天上这个统领万神的神座上难堪。

　　神帝的面子他自然是要给的。

　　至于判官嘛……姜晓大概也只能说一句：“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