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年岁,寂寞成狂》失心贝儿

8、殇情暗徘徊

　　1
　　二十三年来，我只有见过两次这样缠绵悱恻的秋雨，细润的，暧昧的。酒吧街的流光溢彩星星点点隐射进来，投在墙上斑驳一片，摇曳生姿，恍然若梦。
　　掀开淡蓝的丝绸薄被，赤着身体走到大床对面的木质雕花躺椅上，一阵湿黏的风穿过窗子袭了过来，微微的有些凉。昏暗中，伸出一双纤细泛着白色幽光的手在旁边的书桌上摸到了一盒烟，慵懒的掏出一根，再漫不经心的点上。明灭中，以一种寂寞的方式阐述寂寞的姿态。感觉生命无常，随银色烟雾在空中看似自由却生不由己的升腾，直到消逝。
　　借着透进来的微光，抬眼看了看挂在墙上的一只颇有年岁的钟，时针在3的位置上已经过半了，可清晰的依然能听到窗外传来的一阵阵暧昧嚣张的喧哗。
　　长沙的夜生活可以直达天明，所以还早呢。
　　眼睛有些酸涩，不自觉的身体蜷缩进略显宽大的椅子里，眼泪没有流下来，可是喉咙发出了近似野兽的啜泣声。
　　2
　　和陈认识是在大学时的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上，他有着犀利的眼神和非常健硕的身材，穿着一套墨黑色的JC5套装。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唱歌也没有主动开口跟谁攀谈过，躲在沙发的最角落一个人喝着酒。这样的男人于我这样眼高于顶的女人来说是有致命吸引力的，我喜欢聪明干练的男人，像一个吸毒的人对□□的无法抗拒。因为生活太浑浊，而坚持以清醒的姿态活着的精明人已经很难寻觅了。我端着酒杯，踩着优雅的步子，挂着迷人的笑坐在了他的旁边。
　　彼此的话不多，但是我们却喝了很多酒。午夜从KTV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有些昏昏沉沉，和朋友道完别，踉跄在清冷的大街上。
　　陈从后面追上来，有些霸道的夹着我往路边停着的的士车上拽。只是模糊的给司机说了我的住址，其余的时间我都是窝在陈的胳肢窝里，像一只离家出走的猫在外面风餐露宿了几个晚上后被主人重新找到。下车的时候我有些撒野的在他身上一顿乱摸，最后在裤子口袋里翻出了一只黑色的诺基亚新款，拿在手里按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听到王菲的只爱陌生人在白色FION的包里慵懒的唱起来。
　　下车的时候，我在他唇角留下一个浅吻，没有回头看他错愕的表情。
　　那个时候听他说刚好和女朋友在闹矛盾。我会在很深的夜里给他打电话，说一些白天见到的无关痛痒的事情，隐约能感觉到他隐忍的疲惫在沉默的另一边无边无际的荼蘼。
　　某个夜里突然下起了非常缠绵暧昧的细雨，那个某夜我清楚的记得是在07年的10月18日。拨通了他的号码，只传来两声许巍的晴朗就接通了。声音浑厚沙哑。
　　我们恋爱吧？
　　他并没有被我的话吓到，稍微沉默了两秒，他说，我不想欺骗你，你可能只是个替身。
　　我知道。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随后便响起了嘟嘟的忙音。
　　在黑暗中抽烟，20岁年轻的身体在夜色中像夜来香一样绽放，伴着细雨。幻想自己是那个叫卡门的女子，对爱决绝，即使以一种摧毁的方式也得占据那个我看上的男人。
　　那天夜里我又接了个电话，是一个女人，声音有些粗糙带着点东北口音。告诉我她是陈的老婆，非常激动的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我平静的听完，然后含笑告诉她，其实我只是他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朋友。挂上电话，人就有点茫然。视线对不上焦距，站在十三楼的天台上看着楼下阑珊的灯火，猛然就有一种被遗落的感觉。一种渺小卑微的怆然。
　　记忆便也只停留在起初的那些时刻。
　　一个男人在酒吧街房价最昂贵的地段为我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单身公寓，没有规律的来住上两日，或者是满足一下身体的需求。他升职，创业，发福，暴躁。在这短短的三年里，印证了什么叫光风霁月，什么大搏名利，什么叫脱胎换骨。
　　千篇一律的生活。我只需要磨平自己的锋芒，做一个乖戾的小三，就会有享之不尽的物质生活。我不需要设想很多，也不需要找回自己。回首忆不清来时的自己，回去的路也不在脚下。
　　3
　　门锁轻微转动了几下，摸索一阵没有打开，然后劈天盖地的响起拍门声。
　　外面的生活结束了，我的生活终要开始了么？
　　将手里的烟摁熄到烟缸里，走到床边披上棉质睡衣，匆匆的打开拍的震天响的防盗门。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还没反映过来就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他摇晃着从我身上跨过去，到床边笔直的倒了下去。满屋子的腥臭。现在的我很厌恶这样的味道，而我20岁的时候却是十分沉迷与它。心的快速老去要比身体的衰老悲哀得多。
　　坐回躺椅，斜倚着身子瞅着眼前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头发上打了厚厚的发胶，却已是凌乱邋遢，脸上身上四处都是多出了的肥肉，嘴唇腥红，随意缭乱的和着鞋趴在床上。一霎那的，心里有一丝凄凉。想起来前不久一个朋友发给我的一封Mail。
　　她说，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什么都在变。
　　无不该叹惋。曾经我一度迷恋的那个内敛精悍的男人，被时间的风沙侵蚀成满带尘世浮华气味的万千人中的之一。风霜盖满了他横肉丛生的轮廓，也遮住了他的眼我的心。
　　呼噜声很大，像是凄厉的鼓点。想必在应酬上他八面玲珑的喝了不少威士忌。恍惚中，我记得他似乎有相当好的酒量，能够在失意的夜晚对着我不断举杯，杯里是他爱的威士忌，旁边是爱他的我。在昏暗的灯光里他总会用冰凉的手指开启我的身体，长驱直入的揉碎我的心。
　　天际开始泛白，鱼肚色，惨淡凄凉。烟缸里的烟头已经满了出来，屋子四处飘散着烟酒味。另生命有一种自知的苍白，毋须挣扎就能见到徒劳无功的薄弱。
　　4
　　8点整，预期的他准时醒来。以前这个时候我都会低眉顺眼的递过去一碗解酒汤。但今天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很累，想卸下穿了三年的盔甲轻松一下。
　　汤呢？
　　我很累。
　　他充满血丝的眼睛愤怒的瞪着我，显然很不满意我的不乖。身体在屋子里暴躁的来回走动，像是急需寻找一个发泄口，只等着我把引线一拉，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对我开炮。
　　我一直没有理他。对于这样的生活，头一次有了些排斥。我爱他，我同样爱他的钱，但是这样不足以就是他掌控我的理由。但是我只是一个戏子。在特定的时候我要演我不感兴趣的戏。
　　啪——
　　很清脆的响声，脸是火烧火燎的，却没有知觉。三年这样的生活让我的精骨和皮囊已经变得柔韧厚实。眼泪也不属于我。
　　他冲进卫生间洗簌，那一巴掌显然让他平静了许多，就如同一个饥饿的孩子，吃饱了喝足了他就不会再闹了。出门的时候，他换上了干净的西装，头发重又变得根根利落，带着Vacheron Constantin 的左手扶着门棂。
　　晚上打扮一下，7点我过来接你。
　　声音平静冷淡，像是铁面无私的上司对着一个小职员。
　　他比以前有派头，但是现在的陈，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华丽的布偶，被名利操控。
　　今天的我似乎有些疯癫，眼睛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身边的一些东西。这可能与窗外这场如同三年前一样的秋雨有关。它下的太过缠绵，无声无息的，扰乱了一个迷路孩子的心神。这是一个冥冥中自知的轮回，终是了解生存往往比命运还残酷。
　　5
　　一桌子穿戴讲究的男人，席间夹着两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彼此间阿谀奉承，相互敬酒。直到陈最起码已喝掉四瓶啤酒，脸色发白但似乎没有任何醉意。
　　我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孤单地在一边吃饭，眼睛很冷漠，没有任何表情。旁边一个见过两次面陈的生意伙伴提醒他应该帮女朋友夹点菜，陈才漫不经心的在前面的盘里夹了一块鸡肉递到我碗里。中途陈和一个矮肥的男人扭打了起来，杯子碗盘被扫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音。
　　我退到后面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刚刚一副心思都不在这里，所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但不管是任何一种原因，都是两个无聊的男人因为脏话和酒精的刺激。
　　陈猛的转过身一把扯过我，油渍渍的嘴张得老大，冲着对面男人吼。老子的情妇都比你有档次。
　　陈复又一把把我推开，我狠狠的摔倒在满地的菜渣上。餐厅里众人的眼光都看着我。
　　生命像满地的残渣，污浊不堪。我已经不去探究爱和不爱的问题。为了生活下去，我们需要工作，为了让生活过得更好一点，我的工作选择做一个男人的小三。但工作已经让我的生活变得面目全非。
　　慢慢地爬起来，脸色冷淡，顺手就拿了一只啤酒瓶往陈的头上砸过去。
　　去死吧，垃圾。
　　四处都安静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陈的脸上和头发流下啤酒的白色泡沫。他错愕的看着我，我相信那一刻他必定是看见了三年前的席筱雪，决绝，狠戾。
　　玻璃碎片扎伤了我的手，红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滴到地上。啪啦啪啦的，寂寞的声音，汇成一小滩凄艳的红色。
　　6
　　回到陈买的公寓，翻出来起初搬来时候装衣服的陈旧淡蓝色箱子。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散落在书桌上的一些书和笔记本。
　　关上门的一霎那，心猛然就轻松了。把所有沉重的连记忆都没有的那段时光统统锁在了那套精致的小笼子里。往后的生活或许是白开水般平淡，会穿着粗布衬衣在早晨清新的空气里等最早的一般公车。但是这样简单的生活，却可以承担得起我所有的记忆。我是个平静的人。但我始终相信爱情，并且热爱她。
　　我离开了那座曾经囚禁我的城市。飞机冲破乱流，扎进一片茫茫的云层。我俯瞰到的只有一片白色。
　　原来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原来一切都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