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的不期而遇》路籽遥

28、可它们是中国瑰宝，不能亡

　　第二天早晨，苏途睡眼朦胧地从楼上下来，整个别墅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人的声音。

　　苏雨墨早上就回苏州了，苏途四处看了看，试图寻找谢暮安的身影。终于，苏途在饭厅看到了眼底挂满乌青的谢暮安，把他吓了一跳。他跑到饭桌前，瞪大双眼直直地盯着谢暮安。

　　谢暮安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他敲了敲桌子，对苏途说道：“苏途，你要是再站一会儿，到学校之后我们就可以一直站在教室门口了。”

　　一班迟到是要被罚站一早上的。

　　苏途“啊”地一声，回过神来，咂舌道：“不是……谢朋友，你昨晚去抢银行了？”

　　谢暮安想起昨晚的事，有些心虚。昨晚洗完澡后他连擦都没擦就裹着浴袍躺在床上了。

　　“……没事，你先吃饭吧。”谢暮安移开视线，转移了话题。

　　“哦。”苏途看着桌子上丰富地早饭，眼睛放光，”这早饭怎么那么眼熟？”

　　谢暮安正在喝粥的手一顿，而后没什么反应地继续吃饭，没说话。

　　苏途夹起自己面前的煎蛋，满脸幸福：“味道也熟悉啊！不像是李阿姨做的啊。”

　　谢暮安：“再说话别吃了。”

　　苏途最近食欲不好，什么都吃不下，李阿姨没有办法，换着花样做了很多美食也没有用，老人家只能干着急。

　　所以谢暮安一大早上起来给苏途做了早饭，还特意起在李阿姨之前，好提前告知她。

　　苏途吃得津津有味，两个腮帮也被充斥得满满的，看上去很像一只豚鼠。

　　他含糊不清道：“我知照（知道）！腻捉着（你做的）！”

　　谢暮安：“……”

　　“苏途，东西没咽下去之前，不要说话。”

　　苏途瞬时就泄了气，弓着腰身体使劲儿往下缩，委屈万分地喝着自己的粥。

　　谢暮安终是没受住苏途那控诉的眼神，叹了口气后抬起手拿起了桌角的一个饭盒，哄道：“好了，先吃饭，这里是你今天的午饭，不吃食堂了。”

　　苏途眼睛一亮，够着身子，伸手要去拿饭盒，他问道：“午饭？你做的什么啊？”

　　谢暮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勾了勾唇，笑道：“营养餐。”

　　见谢暮安不给自己看，苏途瘪了瘪嘴，嘟囔道：“嘁，不给看就不给看，我才不稀罕呢。反正中午就可以看到了……”

　　难不成他中午吃饭的时候谢暮安还要把他眼睛给蒙上防止他看到里面是什么吗！

　　谢暮安笑了笑，站起身去了玄关处，边换鞋边说道：“嗯，所以现在可以去学校了吗？”

　　苏途一看时间，惊觉只剩20分钟了。他随手抓了一根油条提着书包就朝玄关飞奔过去。随后把油条衔在嘴里着急万分地换鞋。

　　苏途到班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始早读了，但班里依旧是闹哄哄的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高圆圆手里拿着一张兔子剪纸，看上去活灵活现的，可爱极了。

　　章垚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只兔子，眼睛里写满了羡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剪纸呢……”

　　高圆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羞涩地看向正站在不远处的赵晰，轻声说道：“这是赵晰送我的，好像是他爸爸的朋友买的，听说做了很长时间。”

　　闻言李韵龙拍了拍赵晰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可以啊，借花献佛是吧？”

　　赵晰用口型对他说了一句“傻逼”，李韵龙抬腿就向他踢来，怒哮：“你才傻逼！赵晰你给我死过来！”

　　赵晰扭了一下腰躲过一脚，转过身欲逃跑，结果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苏途，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途哥？你站这干嘛？”

　　苏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说话。

　　笑得赵晰发怵，他挠了挠头，试探道：“途哥？你……”

　　“你不觉得你站的位置是我回位的必经之路吗？”苏途笑眯眯地说着，手指还曲着有节奏地敲打着自己旁边的桌子，发出咚咚的声音。

　　赵晰干笑了一声，侧过身子给苏途让了位置。

　　赵晰：“您请，您请。”

　　苏途笑着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完了之后飞回位置，边跑边喊：“赵爱卿，朕对你很不满，这一脚是圣旨，你被打入冷宫了！”

　　赵晰：“？？？”

　　“皇上，我是臣子，不是妃子！”

　　说完后就指着苏途旁边的谢暮安，哭喊着：“这种整日里讨您欢心的才是妃子！我这种敢于直言上谏的是忠臣！不是他这种祸国妖妃哪！”

　　谢暮安嘴角抽搐一下，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赵晰。

　　谁想苏途还真认真思索了一番，接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赵晰说：“哦，怪不得他比你讨人喜欢，原来是因为他嘴里是蜜，你嘴里是剑啊。”

　　“噗。”谢暮安没忍住嗤笑出声，随后憋着笑看着苏途，“嗯，你说的对。”

　　赵晰满脸不可思议，他夸张地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哭喊道：“你、你这个昏君！天呐我可真是个可怜虫呜呜呜……”

　　苏途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开口：“所有可怜虫都该被捏死。”

　　赵晰：“……”

　　赵晰还欲再说什么，但是被范许给喊走了。

　　范许：“老赵！圆圆找你！”

　　“来了！”

　　一听女朋友找自己，赵晰立马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去了。

　　赵晰走后，谢暮安嘴角噙着笑看着苏途。

　　苏途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把书包里的作业全都拿出来塞进抽屉里，头也不抬地开始翻东西，边翻边说：“谢朋友，你看什么呢？”

　　谢暮安依旧是笑着，语气听上去像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他说：“原来你喜欢祸国妖妃？”

　　苏途正在整理东西的手一顿，抬起头不解地看向谢暮安，眼神中尽是“你在说什么鬼话”，无语道：“什么祸国妖妃？我可不喜欢祸国妖妃！”

　　谢暮安挑了挑眉，问道：“嗯？那你喜欢什么？”

　　苏途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而后认真道：“我喜欢听话的小孩。”

　　谢暮安表情僵了一下：“小……孩？”

　　这怎么还发展成恋/童/癖了？

　　苏途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他严肃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让谢暮安更加相信自己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认真地对谢暮安说：“谢朋友，你要做一个好孩子，如果你当了坏孩子，那你就不是个好孩子……”

　　谢暮安一脸麻木：“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废话？？

　　苏途表情没变，说道：“我在劝你从良……”

　　谢暮安：“不用，我本来就是良民。”

　　“良民？什么良民？良民大大滴？”这时候范许突然从后面窜了出来，顺便飙了一句日语。

　　谢暮安：“……”

　　他怎么又来了？

　　苏途用拳头对着范许的背就是一记爆栗，把范许揍得嗷嗷直叫。苏途翻了个白眼，冷漠开口：“干嘛来了？”

　　范许嗷嗷地叫了半天后，终于在苏途的眼神警告中恢复了正常。他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不久前还在高圆圆手里的那张兔子剪纸。

　　范许对着苏途挤了挤眼，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小途途，你看这个剪纸专不专业啊？我怎么感觉做工有些粗糙呢……”

　　苏途抬眼懒懒地瞥了一眼，下一秒就给出了结论：“不专业，机器做的。”

　　范许立马跳了起来：“我就说嘛！人做的怎么会那么粗糙？赵晰那小子被骗了还不知道……”

　　谁知赵晰在刚刚范许来找苏途的时候，就已经跟在后面了，他一听苏途说是机器做的，有些着急，连忙跑到两人面前问苏途：“途哥，你怎么看出来的？应该不可能是机器啊……”

　　苏途看着他，没吭声，只是笑笑。

　　别说这是机器做的被他看出来了，就算是人剪的，是不是专业剪纸的人剪的他也能一眼就看出来。林清雅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给他灌输各种历史观，让他和苏雨墨学各种他们俩自己感兴趣的传统文化，剪纸这种东西，是他七岁就开始学的，每一剪刀剪在哪里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对历史很感兴趣，历史也确实是很好，本来都打算选文的了，结果自己有一个重理轻文的爸爸。直接把自己送进了理科实验班。

　　这件事范许也是知道的，当时林清雅还问了范许和沈苑要不要和苏途一起学，并表示自己可以出钱。

　　范许去听了一节课，后来觉得不感兴趣就不再去了，沈苑倒是认真学了，不过只学了自己感兴趣的结绳。

　　赵晰眼巴巴地看着苏途，这么冷的天，他的头上已经开始冒汗，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很迫切地想知道苏途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时候他们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无一不是在好奇苏途是怎么看出来这是机器做工的。

　　高圆圆咬着下唇，有些担忧地问道：“苏途……是不是你看错了？我看这剪的也挺好的啊……”

　　立马就有人附和道：“对啊，我也觉得剪的很好，那剪口都特别整齐……”

　　苏途笑了笑，终于开口说话了：“就是因为太整齐了，所以我才判断这是机器做工。”

　　众人一愣，都没反应过来苏途的意思。

　　苏途继续说：“我可以现剪一个，你们看看，人工剪的和机器最大的不同就是，机器整齐的不像话，但真正的人工制品，是圆润整齐而非方方正正的。”

　　李韵龙有些咂舌，他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开口：“可是途哥……你剪……”

　　苏途知道他在质疑什么，他对着李韵龙笑了笑，说：“当然，现在没有任何材料，我肯定是剪不了的。如果你们好奇，有机会可以去我家，我有一个专门的储藏盒，里面有很多。”

　　闻言旁边的谢暮安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心想今晚回去一定要好好看看。

　　李韵龙还想再说什么，赵晰开口了：“途哥，你学过？”

　　苏途笑眯眯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一旁的范许看不下去了，对着赵晰他们嚷嚷道：“哎哟喂，你还质疑你途哥呐？得得得，我作证啊，别说剪纸了，小途途连对联都会题！”

　　苏途：“……”

　　“这是个人都会吧。”

　　范许立马反驳道：“我就不会！”

　　苏途疑惑地看向他，满脸认真地问道：“你是人？”

　　范许愣了一下，回答说：“我是啊。”

　　苏途：“可是你不会题对联。”

　　范许：“对啊。”

　　苏途点了点头：“你被自己骗了，其实你不是人。”

　　范许：“？？？”

　　“噗嗤。”谢暮安没忍住笑出声来，范许听到后立马转过头盯着他，那眼神简直就是要杀人灭口。

　　谢暮安：“……”

　　又不是我说你不是人，我只是笑一下。

　　赵晰似乎是瘪了气了，闷闷不乐地拿回了剪纸，又觉得有点不敢相信，迟疑片刻便开口问道：“途哥，你学这些东西干嘛？”

　　苏途谦虚地笑了笑，回答说：“我妈说，不学就把我的腿打断。”

　　赵晰：“……”

　　“呵……呵呵……您、您真有魄力……”

　　苏途：“谢谢夸奖，我也这么觉得。”

　　赵晰彻底被苏途的厚颜无耻所打败，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一直沉默着的李韵龙突然说话了，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说道：“可是途哥，学这个有什么用？马上都失传了……”

　　顿了一下又说：“我爸说，这都快亡了。”

　　刚刚还在乐哄哄的人群瞬间静默，大家都知道“亡”的是什么，“亡”代表着什么。

　　苏途也沉默了片刻，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李韵龙，看上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几秒后，苏途轻叹一声，认真道：“我刚刚开玩笑的。”

　　一群人开始发懵，不知道苏途说的什么是开玩笑的。

　　苏途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我刚刚说是我妈逼我学的，这是开玩笑的，我妈从不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任何事。”

　　“我妈只是建议我学一下，我试了，它们的历史和故事我妈都跟我讲过。”

　　“因为了解，所以热爱。”

　　“而且，它们可是中国瑰宝，不能亡。”

　　“它们亡了，那我们中国又算什么了？”

　　这些话是在他七岁时林清雅告诉他的，他和苏雨墨从小就受林清雅的历史熏陶，从夏商周到隋唐，又从隋唐到明清，再到鸦片战争、南京大屠杀、新中国成立……

　　苏途虽然是理科生，但论历史，沈苑都说过自愧不如。

　　这些话像是一阵惊雷，震响了一班同学们的内心。他们谁都没想到，平日里看着不务正业的倒数第一，有如此大的胸襟。

　　授之以微力，报之以盛国。

　　上课铃响起，怔住的同学回过神来，都只是眼神复杂的看了苏途一眼，随后匆忙离去。

　　谢暮安没有动，依旧是沉默地看着苏途，那双泛蓝的漂亮眼睛包含了太多的感情，像是一只流浪的鹿看到了他本该属于的森林，流转鳞波。

　　苏途感受到了他的眼神，转过脸对着他笑笑，说道：“谢朋友？看我干嘛？不会是被我这帅炸苍穹的脸给折服了吧？”

　　出乎苏途意料的是，这一次谢暮安没有再出言损他。谢暮安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绝世珍宝，他回答说：“苏途，你真的很优秀。”

　　优秀到让我觉得自己连喜欢你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苏途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搞得一愣，他刚想开两句玩笑就发现谢暮安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严肃中掺杂着莫名的伤感。

　　苏途微微地勾起了嘴角，笑道：“我这算什么啊，小墨那丫头会的比我都多，她还会唱曲呢！没想到吧？”

　　闻言谢暮安身体一顿，他突然想起了苏途的微信头像。

　　“你的微信头像……是苏雨墨？”谢暮安迟疑问道。

　　苏途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应道：“对啊！这是她之前上台表演的时候我拍的，好看吧？”

　　谢暮安看着他的眼睛，会心一笑：“好看，和你一样好看。”

　　这笑容太迷人了，苏途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

　　谢暮安继续笑着说：“苏途，你很好看，也很优秀，在我眼里，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你。”

　　顿了一下后，又在苏途发愣时补充了一句：“包括我自己。”

　　我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与你相比，还要躲在尘埃里。

　　苏途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谢暮安，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确实从谢暮安说的话中听出了些许的自卑。

　　片刻后，苏途还是决定开口：“谢朋友，你也很优秀。”

　　谢暮安对着他勉强地笑了笑，摇摇头就转过头去，没再说话。

　　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暮安，苏途微微地皱了皱眉，随后从本子上撕下了一张纸，拿起笔开始写字。

　　谢暮安不知道苏途在写什么，只看到旁边的少年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又把正在写的纸揉成一团往后面的垃圾桶里一扔，紧接着重新撕下一张纸继续开始写。

　　十分钟后，苏途把一张纸条推到了谢暮安面前。谢暮安疑惑地看向他，他却只是对谢暮安笑了一下，扬了扬下巴示意谢暮安打开看看。

　　谢暮安打开后，身体僵住。

　　纸条上是几句写的不是很好看的字，但看得出来写纸条的人是想要认真写的。

　　但直击谢暮安内心的，是上面写的内容：

　　“上天落笔作画，你是其中一笔。谢暮安，笔笔都是天意，你自然不是败笔。”

　　苏途对他挤了挤眼，小声道：“谢朋友，忘了跟你说，你在我心里也比我自己厉害！”

　　谢暮安没吭声，只是把纸条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随后对着苏途轻轻地笑了一下。

　　笑得苏途心里掀起微微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