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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那年旧时事(四) ...

  •   回到顾府,天已经擦黑,里面静悄悄的,不知何时,门口熄了一盏灯,影影绰绰,一片黑暗。
      萧瑾瑜不愿惊动旁人,摸着黑回了房间。

      一进屋,刚关上门,她忽觉身旁有气息拂过,迅速从怀中的匣内随手掏出新买一支的簪子,抬手刺去。屋内一片黑暗,身边一道热风划过,肩膀微痛,她被推了个踉跄,后退几步,腰一下子撞在房内的木桌上。

      “哗啦——”,物什落地,发出清脆凌乱的声音,她身子一歪,向后倒去。与此同时,那一道热风再次向前,一只手迅速拉住她,她脚下一踢,借力转了个身,瞬间,萧瑾瑜趁势压住那人脖颈,手中攥着簪子直直扎了下去。

      忽的,手被抓住,火折子的声音响起,屋内烛光骤明,手里的簪子被夺了下来。

      借着烛光,萧瑾瑜看到自己手心被一头尖锐的簪花刺破,点点血滴落在地上,血色斑驳,她后知后觉感到手心微微作痛。

      顾景整了整凌乱的衣摆,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他一字一顿,“萧——瑾——瑜——你下死手?”

      萧瑾瑜手中一顿,仿佛浑身血液停滞,虽然她早就猜到顾景认出了她,但是现下开口说破,她心中还是微微一颤。下意识的,她眼睛微闭,呼吸变得急促。
      她不知道是心脏更加收紧还是终于松了口气。

      ——“萧瑾瑜”,这个名字仿佛禁忌的咒语,终于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她默了半晌,甩手耸耸肩,“抱歉,我以为是进贼了。”

      顾景望着她,眉心紧蹙,不动声色的递过去一方深色的绢丝帕子。萧瑾瑜接过帕子胡乱的擦着手心的血,隐约中,帕子上透着一股淡淡的竹香。

      真是世家公子的臭毛病。

      晚来风劲,不知不觉中,吹开了一扇窗,窗外月光照了进来,顾景的脸在萧瑾瑜的眼中愈发清晰,他一身墨色长衫,在烛光中色泽鲜亮。她忽然有种故人重逢的失落,那句“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的话卡在嘴中,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其实不用她问,便能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他过得很好。

      看来这些年,过得水深火热的,只有自己。

      “没什么要说的吗?”顾景双手抱胸,盯着她认真的擦着手中的伤口。

      萧瑾瑜垂目,并未看他,淡淡的说,“你指什么?”

      “你难道不应该解释一下,本该在念庵堂思过的公主殿下,怎么会出现在燕京城内?”

      顾景说话阴阳怪气,句句逼人:“现在宋玉带着银甲卫满城搜捕,您今日却如此招摇的逛了整个燕京城——我倒不知道你会如此找死!”

      窗外的风也越发急促,桌上的烛火骤然熄灭,房间内灯光愈发昏暗。与此同时,萧瑾瑜拂袖,琉璃盏落地,在寂静的房内仿若惊天动地。
      顾景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不想再被你拖累!”埋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响起。

      萧瑾瑜望着刚刚被她打破的琉璃盏,脑子里一根崩了许久的弦默默断开——许是这些时日顾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她差点忘了顾景的劣迹斑斑的历史。

      顾景其人,奸诈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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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岁那年,她被父皇送到临沧院习武,“临沧院”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学院,位处三国交界,这里不论出身,不涉朝堂,甚至不计王朝,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褪下皇权光环的滋味。

      那时的顾景是临沧院的佼佼者,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萧瑾瑜认识他,除了年岁相近又同出一朝,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太耀眼了。

      那时的顾景在一众少年英才中格外出挑,不仅生的漂亮,而且十分聪慧,每次练剑,他只需一遍,便能耍的像模像样,当其他人还在扎马步时候,他已经能和院里的师傅过上几招。与顾景不同,那时候萧瑾瑜体弱多病,普通的刀剑都提不动,每次临沧院考核,她都岌岌可危的在排名末尾。
      她那时很羡慕顾景,或者说,是仰慕。
      临沧院只看真才实学,弱小的人永远是被欺侮的对象,“嘉阳公主”的名头不起半分作用。

      “不行就赶紧走吧。”
      “临沧院不收留垃圾!”
      “回去当你的金枝玉叶去!”

      那时候,她听到的都是刺耳的嘲讽。

      直到有一天,她被一群人拖到习武场,强行捆在木候上当箭靶,临沧院的教习早就默许了这种弱肉强食的事情,更不要说其他人——或许有人想要路见不平,但是没有能力,自己也会成为案中鱼肉。
      大家都默默的认为,只要有一个更弱小的人存在,自己就永远不会成为被欺侮的对象。

      在她已经放弃挣扎的时候,忽然,一道箭射过来,击落了射向萧瑾瑜的箭矢,一个翩翩少年走过来,把瑟瑟发抖的她从绳子中解脱出来。
      萧瑾瑜认出是顾景。
      “哎,拖后腿的,他们欺负你,你不会反击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说话,从那之后,顾景总是有意无意的帮到她,渐渐地,随着她不分日夜的勤学苦练,逐渐摆脱院内的最后一名,她的日子也好过起来,她也不再任人欺侮,偶尔还会获得院里教习的夸赞。
      现在回想起来,那三年大概是萧瑾瑜年少时光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没有皇宫高墙的工于心计,自由自在。她不再盼着早日离开这里,反而盼着能长长久久的留下来。如果那时的自己听到有人说顾景奸诈,她一定会大声反驳,告诉对方,美少年的心地也一定如同他的外表一样美丽。

      那时候,萧瑾瑜觉得,顾景是一束光。

      然而,这道光有一天却突然熄灭,顾景就那么突然地离开了临沧院,临走前只留下了一句“我不想被拖累”。

      很明显,她就是顾景口中的那个拖累。
      其实,那时已经十三岁的萧瑾瑜对顾景也没什么怨恨的,哪怕她后来从其他人口中听说,顾景之所以对他有所照顾,是因为当年曾与人打赌,赌她能不能在临沧院坚持一年。
      临沧院修学的人来来往往,每年有无数人来此,也有无数人离开,这里虽然比京中安逸自由,但是生活也更加清苦,自然不如做一个世家子弟来的逍遥。
      毕竟在她心中,顾景那样的少年英才,肯定要回到燕朝,成就一番大事。

      之后的很多年,她拼命习武,随外祖征战沙场,也仅仅是想要证明自己,不再是一个拖累。

      可是没有想到,再见顾景时,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却已经成为了在顽劣霸道的京中纨绔,一开始,她本以为顾景只是自我放纵,直到之后有一天,萧瑾瑜发现顾景居然仗着自己家世欺负其他人,她一怒之下便把他揍了一顿。

      从此,萧瑾瑜与顾景的梁子便结下了。
      有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讨厌顾景自甘堕落,还是怨恨这个人毁了当时她心中那个少年的样子。

      萧瑾瑜把思绪逐渐从过去的记忆中抽回,背着光,萧瑾瑜看不太清顾景的表情。

      “放心,为了甩开那些人,我绕了路,不会连累你。”她淡淡地说道,她生于天潢贵胄,生来就懂得如何不怒自威。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景嗤笑一声,单刀直入,“你要去哪里?河西还是崇州——”

      河西是她的亲皇兄瑾炆太子的封地,崇州是虞家人流放的地方,倒是给她想的两条好路,两条谋逆的好路。

      萧瑾瑜望着顾景,沉默不语。她对顾景收留自己的意图猜到个七七八八,他早年曾是太子伴读,三年前太子谋逆案,若不是他远在幽州再加上萧太傅作保,只怕也会牵涉其中,虽未受牵连,但仍有不少人把他视为“太子一党”。现下顾景回京,本就暗地里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如若被人发现嘉阳公主此时出现在京都,势必又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顾景说,“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只当没见过你,近日京中不太平,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我可以助你.......”
      “河西与崇州我都不会去。”

      “顾将军高估了本宫的野心。”
      皇兄谋逆,虞家没落,或许有人盼着他们东山再起,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且她还不清楚助她从皇宫逃脱之人的真实用意。
      那人熟知皇宫河道,想必是宫内之人,而且今日她在街市上逛的时候,分明有人暗地里在监视她,当铺里的宫中钗环,还有那具奇怪的尸体.......桩桩件件,仿若一个巨大的谜团。

      思索后,她并没有同顾景说实话,“我们走过那条路——颍山崖后的小路,盖着漫山的菖蒲,我是悄悄地偷跑下来的。”

      “那殿下来京城到底为了什么?只是心血来潮为了一睹京都繁华?还是殿下专门为了庆贺我得胜还朝,专门为在下接风洗尘?”

      “或者是为了两桩命案?”顾景看萧瑾瑜,“今日城内又死了一个人,京中贴满了告示,殿下不会不知吧?”

      萧瑾瑜不动声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今日你在城内看到京郊府张贴的告示,只看了一眼便出了人群,而后去了京郊,那死者便是京郊之人——你认识他,又或者说,你知道死了一个人,而且你知道死的人是谁——”

      “薛善之是京畿府主簿,大大小小的公文张榜都是他来主理,京中发生命案,他自然要在京中走访。你知道薛善之早就对你有所怀疑,你特意在街上引起他的注意,知道他派人跟踪你,你便故意引他们去京郊!”

      “上次那个刘虎也是,你当时穿的道袍是对襟短衫,是十年前五黄道的打扮,而离燕京城最近的五黄道观,便是京外十里的城隍庙,它在八年前便是由五黄道观改建而成,你分明已经出了城,你说你顺着颍山而下,颍山连着外城的城门,可是你分明已经出了京都!你明知说京都是龙潭虎穴,还是专门跟着刘虎来到了鸿香楼,为了什么?可见你早就知道那个米袋有问题——”

      “萧瑾瑜,这么多巧合,我一眼便能看出如此多的破绽,你觉得薛善之看不出来吗?不出一日,你便会是京畿府衙通缉在案的嫌犯!你觉得那时候他会信你那掐指一算的鬼话吗?”

      “我是不是嫌犯,现在不只消顾大人一句话?”看着顾景闪着寒光的双目,萧瑾瑜反倒笑了,她指了指天,“究竟是不是骗人的,顾大人心中不清楚吗,我的师傅——曾经大燕的战神——是个通识天地的方士——”

      “至于我为什么去京郊,是因为我想知道——死的到底是谁!”

      “那断臂的手掌有茧子,但茧子不仅在掌心,更多的是在手指上,这分明是常年拉弓形成的,而禁军中弓箭手和刀卫由不同兵营分辖,也就是说,薛善之口中那个带刀校尉林丛,手指上不可能有这么厚的茧子,而京郊多猎户,猎户常年用箭,而恰巧薛善之林丛也是京郊之人——”

      “顾景,你不也知道这些吗?”

      “为了坐上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你的谋划半年前就开始了吧,崔策的父亲是堂堂太尉,要是想做官,翰林院多少位高清闲的官给他做,可是他偏偏选了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京畿府参事,是为了什么?”
      “京畿府衙与刑部沆瀣一气,包揽了京中所有的案子,你要是想插手,肯定要从京畿府衙下手,你当时远在燕北,名不正言不顺,崔策是你的挚友,人人又都知道他是个只知享乐的世家公子,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他如今是京畿府参事,主簿薛善之刚正不阿,自不会认同京畿府尹的做法,肯定也已经站在了你的这边,如今恐怕京畿府衙多一半都是你的人。”

      “你只是一个空有名号的镇北将军,回到京城,你就算不交兵符,也没半点调兵的权利,而大理寺不仅掌牢狱,还有一众衙差,所以第一步,你上交兵符,落得一个美名;第二步,左相与右相争斗已久,自然都不会甘心大理寺卿一职旁落他人手中,这时,你左右逢源,让他们觉得你能够站在他们那边,自然会推举你坐上那个位置;至于第三步,只是死了一个猎户怎么会死了一个五品校尉更能闹起波澜呢,只要破了大案,顾大人,你才是真正的声名鹤起啊!”

      “顾景,你究竟又想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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