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成器

4、似是故人归（三）

　　“哈哈哈哈，你不知道那些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我清楚你和萧瑾瑜的龃龉，我都快相信了。”

　　出了宫门，崔策等在外面，一见到顾景，便笑的前仰后合。

　　崔策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笑起来眼波流转，显得格外促狭。顾景指了指他身上被打湿了大半的绿色官袍，淡淡道，“你这是没找到地方避雨吗？”

　　崔策一拍脑门，像是刚刚想起这茬，和顾景抱怨，“还说呢，我在这宫门口等了你半晌，也不见你身影，宫门的侍卫见我这一身六品的官袍还要来驱赶我，这雨下的又突然，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小墙根避雨才没淋透。”

　　“下次我让我爹弄个五品的闲职，好歹脱了这身绿袍，”他甩了甩半湿的袖袍，自顾自的又说，“都说这人靠衣服马靠鞍，我今天算是领教了。”

　　顾景双手抱胸，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那下次你就老老实实在重华宫听贤妃娘娘教诲，可别再叫我来救你。”

　　崔策是顾景从小的玩伴，出身清河崔家。崔家是簪缨世家，崔策的父亲崔籍是当朝太尉，宫中的崔贤妃是他的亲姑母。崔策生来既不愁钱财，也不失权势，从小在长辈的宠爱下更是养成了不学无术、无法无天的性子。可哪家高门贵胄不盼着自家子孙争气，崔籍作为崔家家主，更不可能任由自家儿子如此放任下去。

　　可坏就坏在崔策是崔家三代单传，崔策母亲生他时伤了根本，断是不可能再给崔家添个一儿半女，崔太尉又与夫人琴瑟和鸣，没有纳妾的心思，三代单传，主家就这一个独苗，崔家祖母把孙儿宠上了天，每次崔丞相教育儿子的时候，总是心中不舍，多加阻拦。崔丞相拗不过自家母亲，索性便将崔策交给了宫中的妹妹来管教，如此，崔家老太太再怜惜，也鞭长莫及。

　　“那可不行！”说到这里，崔策顿时激动起来，“你可不知道我姑母，且不说每日下朝后要我去她宫中研墨抄经，还要我背什么中庸、论语、礼记.....活脱脱像是要去考状元似的，她身边的宫人们各个不苟言笑，每次在重华宫都觉得有千斤大佛顶在头上，今天更可怕差点，把我同瑶沅表妹一起带到教习院去，要不是今日打着幌子与你一同出来，我怕连女诫女训都要背上了！”

　　崔策每日晨参暮礼，叫苦不迭。
　　顾景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崔策的肩膀。

　　这时，有两个小厮牵过来两匹马走了过来。
　　崔策眸光一闪，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顾景看他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对他，同情的有点早。
　　“我家家仆来了！”崔策兴高采烈。

　　百官上朝，通常驾车或者坐轿，车轿宽敞舒适，出入街市却有所不便，崔策下朝时特地叫人回府牵两匹马过来。

　　京中市井繁华，唯有打马游街方能看尽。

　　崔家仆人贴心的为崔策备了马车，崔策换下绿色官袍，换了一身常服。

　　街市上，二人骑马慢行。雨后，太阳不一会儿便破开云层，变得毒辣起来，街上的行人与摊贩也少了许多，崔策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和顾景闲聊。

　　抱怨是人的天性。

　　“我老爹给我捐了这个官，可是苦了我了，一开始说是在京畿府衙查案，结果每日塞给我的不是偷鸡摸狗就是家长里短，现在干脆让我做起了文书，每日抄抄写写，甚是无趣。”崔策是正六品京畿府参事，职位在京畿府尹之下，是个有职无权的闲差，像是专为他这种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设置的。

　　“也不知道我爹是不是被那户部尚书给骗了。”一提此事，崔策悔恨得恨不得捶胸顿足，“早知道当年我与你一起从军了，没准也能打几个胜仗，我爹就不会看我不顺眼了。”

　　顾景现下已经习惯了好友的矫揉造作，调侃道，“你要是真想从军，我倒可以破例收你入营，以咱俩的交情，至少让你做一个伍长。”

　　听到顾景明晃晃的嘲笑，崔策不满的反击，“还伍长呢，你兵符都交了。”

　　这件事，说起来出人意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景深得圣心，必将前途锦绣，一步青云。可顾景刚入京从皇宫复完命，一没回府，二没回军营，而是去兵部交了兵符，这下子，所有人都傻了眼。

　　兵符便约等于军权，没有兵符的将军无异于光杆司令。

　　“你可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表情，”崔策想起今日早朝那些大臣瞠目结舌的样子便忍俊不禁。

　　崔策对顾景交兵符这件事倒没怎么特殊的想法，对他而言，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并非什么好事。他细细打量着顾景，这些年在燕北，顾景多少肤色晒深了一些，却依然掩盖不住他的风姿，倒是五官更显英挺深邃，他不禁感慨，“你有如此的美貌，当什么将军，倒不如做个驸马，一生荣华，还不用打打杀杀，勾心斗角。

　　“你知道瑶沅的心思，我姑母也是欣赏你，不然，你做我妹夫，走仕途，肯定也前途无量，保证不比你大哥差。”崔策拍着胸脯，振振有词。

　　顾景撇了一眼崔策，理都没理会崔策这种无稽之谈。

　　这时，只见街尾乌泱泱围了一圈人。
　　顾景连忙勒马。
　　崔策有些兴奋，“是出事了吗？”

　　“啊——”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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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马巷熙熙攘攘，确实是出事了，还是桩无头的命案。
　　这事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茶马巷新开了一家江南菜馆，名为鸿香楼，这里的老板娘是个说话轻言细语的江南美人，人美菜香，鸿香楼开业不过一月有余，已经成了京中最火的酒楼。可是外来客难压地头蛇，鸿香楼日日客满，急坏了京中另外几家大的酒楼，几个对家一合计，垄断了京中的米店，断了鸿香楼大米的来路，都说巧妇难做无米之炊，京中买不到米，去京外买米一来一回成本高又耗时，大的米商买不到，鸿香楼便想了收散户大米的的主意，更是干脆摆了一个收米的摊子，不论多少，一概全收。

　　京中本就米贵，鸿香楼的老板娘又在市价上加了一成的价钱，因此，便又不少外地的人特地跑来京城卖米。每日，这摊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前来卖米的人应接不暇。
　　今日本应照例如此。

　　可是今日收米的伙计刚开始张罗，便有有一个道士来阻止。

　　这个道士不是别人，正是从宫中消失的萧瑾瑜。

　　“这米，收不得。”萧瑾瑜身着一身深蓝色麻衣，手上拿着一枝挂着一块白色麻布的竹竿，麻布上的墨迹晕开，像是刚刚写上去的。

　　“你胡说什么，臭叫花子，你走开。”推着米车的汉子脸上有道疤，一脸横肉，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店伙计赶忙过来阻止。

　　萧瑾瑜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确实有些狼狈。
　　昨日，她被人推下去后，顺着明溯河漂流到了城外，彼时，天还未亮，她便在城外寻了一座废弃的城隍庙落脚，城隍庙应是刚刚被废弃不久，再加上地处偏僻没什么人来过，倒是让她在庙宇的香座下发现了一身破道袍。
　　道袍宽大，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十分不合身。

　　罪犯出逃是死罪，萧瑾瑜虽说是公主，但是古往今来，成王败寇的例子她看的多了，一个被圈禁的人在宫中无缘无故的消失，真要论起来，不是谋逆就是欺君，再加上她在高墙内拘束多年，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没有轻易回去的道理。

　　更何况她还要弄清把她推下河的人是什么打算。

　　因此，她换上道袍扮做游方道士，想着慢慢筹划。不过没钱难倒英雄汉，话本里有秦琼卖马，杨志卖刀，她第一步要想的，便是怎么在宫外活下去。正道生意做不下去，她只能钻营一些旁门左道了。

　　“我可不是什么叫花子。看到没，神机妙算。”萧瑾瑜指了指手上的招牌，上面四个字写的十分端正。

　　收米的伙计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对鬼神之说有些敬畏，看到她神色自若的样子，许是觉得她有点高人的典范，有些半信半疑，“还请道长明说。”

　　萧瑾瑜故作深沉，立掌,食指弯曲,行了一个标准的单手礼，“店家，我看你这上方有乌云盖顶，今日诸事不宜，趁早收了摊去，否则轻则破财，重则害命。”
　　她看后边的汉子一脸凶相，心里一合计，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她话说的模棱两可，怎么做就看那伙计的了，那人怎么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她心里算盘打得精明，可没想到，她祸水东引的计划落了空。

　　后面送米的人排着队，一听她的话，顿时都炸了锅。

　　“那岂不是我们的米岂不是都收不得了？”
　　“我们大老远派来的，今天卖不成可怎么办？我家婆子还等着我的卖米钱呢！”
　　“莫要信她，一看这个人就是个江湖骗子！”
　　“对！是个骗子！”
　　一群人七嘴八舌。

　　那大汉听了她的话也急了，拽住她的领子，“你这骗子胡说八道！”

　　“打人了打人了！！”

　　看热闹的人哗啦啦围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一多，卖米的长队也蜂拥向前挤去。那男人本来一心想要抓住萧瑾瑜算账，结果在人群的力道下，一下子撞上了后面装米的独轮车，一屁股坐在上边，独轮车本就不稳，哪里禁得住这男人的体重，连人带车，一下子全都倒了下去。
　　车上的的米袋扎的松，里面的大米顺着推车全都撒了下来，白花花的米堆了一地。

　　大汉呲牙列嘴的撑起身子，站起来转身便要骂人，还未等他出声，“啪”的一声闷响，一个肉乎乎的东西掉了出来。

　　一节胳膊落在米堆上，切口处依稀还见得斑驳血迹，血早已干涸。
　　周围的空气忽然仿佛凝固了一秒，然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

　　有人大叫出声，“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