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列车》路一Lou1

1、第 1 章

　　赵园安撑着下巴，一只手转着笔，一手压在紧绷的大腿之下；课桌下的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地面，似乎在跟随某种节奏。对她来说偏大的圆眼镜就快滑下鼻梁了。
　　星期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明明心思早就飘向了其他地方，却往往是一个班表面最安分的时候。夏末初秋的阳光好奇地穿过窗户，想看看这群孩子为什么还不回家；赵园安被它温柔地笼罩着，她忍不住想象阳光是把她套住的极薄的外衣，这却使她越发烦躁地转着笔。
　　不远处一双闪烁的眼睛在偷偷观察着窗边的少女。他看见她的头发被正好的阳光切分成柔顺的黑和略显毛躁的栗色，五官分明的脸庞也被阳光斜切成两份，被暖黄色的阳光覆盖其中的部分白得发光，甚至瞳孔都反射出亮亮的栗色，脸上细细的绒毛被照得纤毫毕现。被阴影笼罩的另一部分则呈现汉白玉一般的质感，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们最头疼的青春痘似乎从来没找过她的麻烦。男生不敢多看，尽力维持“不露声色”是暗恋的人心照不宣的通行规则，没人应该打破。
　　“明天有啥打算？”同桌粗暴地一推把他推回了现实，“怎么又在发呆，你又盯着……”被说中的李鸣一心里咚的一下，马上捂住同桌的大嘴，顺势进行锁喉；但是脸上仍是毫无波澜地回击：“话真多。”说完他就放松了手臂，张天泽立马从他怀中钻出，两人就在桌子下开始了高中男生们之间似乎永远不会腻的自由搏击。
　　还没过几回合下课铃突如其来地打响，教室里立刻响起零星的金属敲击声，那是一些人下意识握住饭盒发出的声音。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停顿了一下，还是继续写完了公式，然后他轻咳一声，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说：“这公式下课后自己多看看。下课！”话音未落已有几位特定时刻的田径能手如箭一般冲出了教室，如果有摄像机对准他们一定会惊奇地赞叹他们躲避“竞争选手”的时候所展现的灵活身姿。
　　而外宿的同学大部分都会慢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因为这时候的楼道马上就会堵得水泄不通。李鸣一则稳坐泰山，虽然也是内宿，但是今天他没必要跟健将们玩命抢食堂的鸡腿了，因为今天堂哥他们一家来玩了，还给他带了一堆KFC的炸鸡汉堡寄放在门卫室。李鸣一准备待到楼梯口没那么堵的时候他再下去拿回宿舍享用。张天泽作为同桌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得知有KFC可以享用，于是也学着李鸣一的样子两手放在脑后，身体带着椅子往后仰去，微微摇晃着，好不惬意。
　　赵园安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样，她经常会在教室里待到很晚，却不像班里那几个勤奋的学生一样是在埋头苦学，很多时候她只是在发呆看着窗外，或者看看手机。李鸣一一边用余光不时偷瞄窗边的女孩，一边双手抱头想象着炸鸡的酥脆口感的时候，赵园安突然取下了眼镜，却没有收拾东西就走出了教室。李鸣一也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张天泽见状一脸兴奋，站起身正也要跟上，却被李鸣一按在座位上，李鸣一丢下一句：“我去个厕所，你在这等我一下。”就匆匆走出教室。
　　学校把男女生卫生间分别放在了不同楼层，单数男双数女。他们教室在4楼，李鸣一平时都会先下到3楼再往厕所走，有时则会像这样跟在她后头走到接近厕所的楼梯口再下去。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偷偷地看着她的背影，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有些猥琐，但他目前为止还没想到搭话的好办法。虽然已经高一下学期，但可能是班里的同学大多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学校的原因，大多数人除了自己小圈子里的几个朋友之外跟其他同学都不算熟络。李鸣一既不是班干部也从来不算自来熟，还常被不亲近的朋友认为内向。所以明明作为同学有很多种方法也有很多次机会能搭上话进而成为朋友，但他要么是怂包一样放弃了机会，要么是脑袋里想了半天没蹦出几个字浪费了机会。
　　这次跟得不够快，快到厕所的赵园安离他已经不近了，他在心里暗暗懊恼。走在前面的赵园安却突然蹲下身子，似乎在系鞋带，李鸣一的心跳陡然一停，一边走近一边想着该怎么搭话才显得自然。走到旁边，他正要开口，赵园安却先回头：“嘿！”却把李鸣一吓得一愣，“啊……啊，哈啰……”这是什么回复方式，又不是早上刚见到打招呼，哈什么喽啊！李鸣一捏紧裤角暗恨自己的没出息，看来又要浪费一次机会了。面对和他说过的话目前还没超过20句的赵园安，他不免显得有点尴尬，耳朵甚至变成了明显的红色，直染到耳根。还好她站起身继续着对话：“那个，李同学你明天有空吗？”“啊？有啊，当然有，星期天能有什么事。”近乎本能地回答道，李鸣一很快镇静下来，他恢复——至少装成——波澜不惊的能力一直算得上一流。其实上了这个高中以后每个星期天他一般都会跟宿舍里几位网瘾同好一起，找一家网吧战个痛快。但这件事在他心里稍微过了一下就被抛到脑后。“OK，那明天早上放学先别走，我有件事找你帮忙！”赵园安说这句话的语气带着青春期少女特有的活泼，她们周身好像随时都带着这样让人愉悦的情绪，使得李鸣一回答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当然可以。”
　　赵园安转身走远后他还在思考，最后的回答是简短点显示出自己的沉稳比较好呢，还是刚刚那样笑得咧不开嘴还连声叫好显得和蔼可亲比较好。直到回到教室坐好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后者比较好，这让他有些挫败。同桌这时又挤眉弄眼地凑了上来：“你小子不声不响的，可以啊，赵园安啥时候跟你这么熟了？”很明显这小子看到了刚刚他们交谈的样子，李鸣一一肘推开八卦的高中男生，尽力维持住面无表情的状态回答他：“她可能有事找我帮忙吧。”“什么忙？”李鸣一摇摇头，张天泽会错意以为他在装高冷，翻翻白眼，“女神跟你说两句话你就自以为变身男神了？”一句话就把李鸣一正襟危坐的状态打破了，他捏住嘴尽量不让自己的笑声泄露。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脸庞，张天泽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兄弟们的世纪大战看来你是要放鸽子了，唉，有了异性丢了人性啊。”“什么鬼世纪大战，几个人菜瘾大的真金白银一星期一次的五连坐罢了。不过也是，没了哥的大腿你们确实打不过人家。”李鸣一懒得装了，得意的表情看得他的老同桌拳头发痒，“你还真想入非非了？也许赵园安只是找你这个课代表问个物理题目。”张天泽不屑转头，嘴角却微微上翘，心中暗自得意自己在嘴炮上扳回一城。说者无心，李鸣一听者有意，本来愉悦的心情陡然转变成了忐忑不定。他不由得掐了一下大腿，你在干什么，李鸣一，就算人家只是找你问题目也不用这么失落吧？

　　星期六的中午，教室里只剩李鸣一和赵园安两人，以往喜欢留在教室里或嬉戏打闹或埋头学习的少男少女们都不知道哪去了。赵园安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戴着耳机轻轻摇晃着脑袋，脸朝窗外看着外边吵嚷的人群，阳光好像也特意选取了最好的角度来照亮她的轮廓，为她镀上一圈金色的亮边，仿佛一位迟暮的国王正在骄傲地给他的公主加冕。
　　让李鸣一一边假装在认真想办法解决问题，一边偷看美好阳光下肆意盛开着的少女，实在太为难他了。“有办法吗？”赵园安头也不回的一句话打得李鸣一措手不及，“呃，我拿回去试试吧，可能得拆一下看看？”他目不斜视地盯着书桌上的笔记本，心里有些发虚，不由得想她有没有发觉自己三心二意的眼神，“我宿舍没工具，得拿回家去可以吗？话说这电脑怎么弄的按开机都没反应了？”赵园安终于停止摇晃，撇着嘴转过头来说：“我怎么知道，昨晚洗完澡出来突然就这样没反应了，我的电视剧都追不了了。反正你说明天有空，那就麻烦你了？”赵园安嬉笑着双手合十，李鸣一挠着头答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不太有底，虽然台式机笔记本他都跟着隔壁的配件店老板鼓捣过，但是这台机器确实少见了点……背后醒目的缺口苹果让他越看越心虚，挠了半天头他还是决定放弃这个难得的拉近关系的机会，因为：“MacBook好像私拆会影响保修，要不你还是拿去官方店看看吧？”赵园安皱皱眉，仰起头瘫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这破电脑毛病真多……官方太远了，你就帮我看看呗，要是实在修不好就算了，反正也该换一台了。唉呀我觉得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可能就是什么接口松了。”李鸣一点点头，一边暗暗感叹赵大小姐果然大气，一边说道：“也是，那我拿回去看看再跟你联系。”说完就把笔记本小心地装进了背包里。看了看一直盯着窗外的赵园安问道：“不回家吗？”“嗯，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她低垂着眼睛没人看到。她当然没什么事，只是想到那个空荡荡的房子就兴趣缺缺，可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好待，不如坐在一样空荡荡的教室，窗外鼎沸的人声多少让这个空间有了点温度。“对了，等一下！”她突然叫住快出门的李鸣一，从课桌里掏出一个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和一张刚撕下来的纸条，“这个是感谢你的礼物和我的电话，你修好了打给我。”李鸣一猝不及防地把这东西捧在胸前，顿感压力山大，有些结巴地说：“我都……都不一定能弄好呢，话说你包装得这么好啊？”少女交接完立马又转过头，不让李鸣一看清楚她的表情，只说了一句话：“回去再拆吧。”被柔顺的头发遮住的眼睛明灭不定。
　　李鸣一小心地抱着书包上了公交，以往他都是趁着回家之前找个网吧或者去同学朋友家里玩到傍晚才回家，有时能碰到出门的老妈，被狠说一顿，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空无一人的昏暗迎接他。今天有重要的任务，重要到让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年龄段的少年们最渴望的周末游戏时间。手机突然响起，接起来一听就是叫他某某网吧碰头，李鸣一拿出老妈当借口：“今天家里有事，不早点回去要被骂到明天早上！”电话对面半信半疑：“你妈什么时候这么猛了，你通宵回去她最多也就是冷眼相待，赶紧赶紧，不知道周末位子紧张啊，还好你哥我早跟老板招呼了留了两台！”李鸣一挠挠头心中又上一计，“诶呀，我小姨他们来了，我真得回去，不说了不说了马上到了。”“刚放学没多久，你坐的飞机这么快……”李鸣一直接挂断，两秒钟不到通知栏就弹出消息：浪费我的感情和订机费，星期天晚自习买好奶茶亲自配送到我座位！下面一个凶狠的表情包。李鸣一习以为常地假装没看到。
　　赵礼言发完消息，又打了个电话：“诶，老板，那个机子不要了，嗯对两台都是，钱从我留的那里扣，好嘞谢谢老板。”旁边车座上的赵园安瞥了一眼，开口问道：“谁啊，这么重要，他不去你就不去了？”“没人陪我去网吧干嘛，环境差的要死，不如回家玩呢，配置比网吧好多了。”赵礼言说着说着头慢慢地往右边倒去，“滚。”赵园安一抖肩膀把他弹开，他也不恼，顺势坐直好似无事发生。“诶姐，你那台笔记本不是坏了吗，拿来我看看，到地方直接给你修好，对了你家有工具箱吗，诶要不掉头去我家吧，反正你看那一家人也不爽，到时又唇枪舌剑的你老爹脸上也不好看……”赵园安冷眼一撇打断了这个堂弟的滔滔不绝：“找别人修了。我再不给赵总面子他就要断供了。”赵礼言一脸佩服地点头：“赵总果然是赵总，故意在当初离婚商量的协议之外再每个月多给你妈一部分钱，一到对你有什么要求没得到满足直接断掉，让你妈去烦你。比我爹的智商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吃人嘴软。”赵园安躺靠在舒适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赵礼言的手机屏幕亮起，划开，看到了张天泽发来的消息：啥时候到啊，李鸣一说他不去了。他拇指飞点着虚拟键盘，几秒钟就把消息发了出去：我也不去了。靠，早早坐在网吧电竞椅上的张天泽无奈地靠在了椅背上转起了圈圈。
　　另一边李鸣一一到家就急忙翻箱倒柜地开始寻找工具包，虽然他接下了这个“维修单”，但其实他也没怎么修过东西，平时也就拆拆自己装的破台式，楼上邻居的旧笔记本之类的。苹果真没碰过，不过现在网上资讯这么发达，维修macbook的视频应该不难找到，实在不行丢给隔壁老刘试试。这也是李鸣一二话不说接下来的底气。终于在角落里翻出了工具包，于是他干劲十足地一边点开好几个维修视频，一边拧开后盖螺丝，正准备大干一场，然后他看着面前断开的电池排线陷入了沉思……迟疑地插上排线，试探性地按下开关，屏幕就这样轻易地点亮了……
　　李鸣一合上后盖，拧上螺丝，陷入了空虚和自我怀疑。接触不良倒不少见，这么明显的排线没插就很少见了……如果不是有人拆开背板特意拔下来很难想到其他情况了，难道是她弟弟溜进房间干的？大费周章就拔个排线？唉不想了不想了，管它呢，就当是我妙手回春修好的；可是人家都给礼物了，这么郑重其事我骗人不太好吧……
　　就这样李鸣一纠结了一整天也没给赵园安打出电话，角落包装精美的礼物也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