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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行路 ...

  •   如果办事的不消极怠工,这路其实并不算很远。

      他们是往西北方向走的,其间多是无人打理的荒地,极偶尔也会看到些许刀剑的痕迹刻在路边树木,又或是拖曳的血迹,从路旁淋淋漓漓,拖到树丛中去。

      开始时曹语见了,还有些不安,曲不问劝他,江湖寻仇不会牵连旁人,山匪截道一般打不过自己,真要是遇见意外,他身上还有望江楼的腰牌,一般没人愿意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曹语有些疑惑,他原以为江湖大侠都像话本子里的那样,端着一副路见不平的侠义心肠,有不寻常的事总要深入虎穴查探一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二人正围着篝火歇息,曲不问听他疑问听乐了,说所以不是谁都能叫大侠。

      “像我这样的,平时戏称自己是耍剑的。”

      “话本子里那些个大侠,十步杀一人,叫人看着热血沸腾是不错,可武功能练到登峰造极的又有几人,武林中人,多数扮演的是被那大侠一刀把脑袋砍去的角色,搁到话本子里,十个字都占不去。”

      “喊得出名号的才是大侠,除此之外,拉帮结派、利益勾连,所谓道义保护的就是这些武功不能独步天下的人,结成了网,就没那么容易被人随手一刀砍了脑袋,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动一个人先得掂量掂量他五叔六姨。人活在世,总有那么些不顺意。”

      “你没有名号?”

      “我当然没有,我一无门无派无有势力,二又不能一剑破万军,倒是有人尊称一句曲大侠,客气而已,不必当真。”

      “那子车兄可有名号?”

      “他是有的,但也不算大侠的名头,江湖中唤他千相鬼。”曲不问就着饼,咬了一口清早从客栈出发时打包的红烧肉:

      “一般人从小习武,只练一门功法,或是同根同源几种,包容性要强上一些,否则一旦功法冗杂,行岔了气,容易内息混乱,难保不会走火入魔,也不是没人练杂家功法,取百家之长,独创一门心法开宗立派——千秋府就是好例子。”

      “他却是生练百家功法,其中有深有浅,有长有短,或是各有相生相克,打了无数底子,竟都能得到平衡,虽阻碍了进境,却并未损伤经脉,回归望江楼后,融会贯通一跃千里。望江楼根基深厚,且为了培养死士,收藏了不少武功秘籍,虽然我没仔细问过,但他估计是全都看了。”

      “出招变幻莫测,且只要有意隐瞒,单从武功上对手决计猜不出他何门何派,因此得名。虽因学得太杂没法在某一样上登峰造极,于江湖排行上也算有一席之地了。”

      这是千相的来历,至于鬼,曲不问并不想解释。

      “不过论起侠义心,他恐怕还不如我。”

      曲不问看曹语虽然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满满的是心驰神往,不禁有些泛酸,故意皱眉道:“你总问他干嘛?发现我不是想象里舍己为人的大侠,终于想起来嫌弃哥哥了?”

      曹语回过神来,听曲不问这么讲,有些慌,连忙解释:“没有。”

      却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一会,低下头去,慢慢伸手,扯曲不问的衣角:

      “没有的。”

      曲不问见他这样,逗弄的心思也没有了,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他嘴里,又替他抹了嘴角的酱汁:“逗你的,我没生气。”

      “也不用这样,”又拍了拍曹语扯着他衣角的手:“别总像个小媳妇似的,我年前就说过,你是先生,有什么不满意你就照着我脑袋揍,就是最好把脸闪开,我还靠这个讨你喜欢呢。”

      曹语鼓着腮帮子嚼那块肉,听了这话,眼睛弯了弯,应了一声好。

      后来曹语也学会了对路上的异常熟视无睹,只是有一次血迹实在太新鲜,二人停车查看,救下一只隼,似乎是同野兽厮打受伤,留在原地眼见活不成了,只好包扎一下养在马车里,竟也逐渐健康起来。

      只是自从那夜夜宿小庙之后,再见到荒郊野地里的脚印车辙,曲不问总有些紧绷,曹语思量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次歇脚,便直接问了。

      曲不问苦笑:“被你发现了,也是,瞒着你做什么。”

      曲不问说了那晚的事:“野兽发出噪音其实常见,只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子车也不是万事皆通的神仙,他说这次任务安全,却也难保没有人苦心算计要截望江楼的消息,或是有不长眼的小贼来打我们的主意。若是后者,跟了两日寻不到机会也该走了,就算是个死心眼的也不成威胁,若是前者就有些危险,敢向望江楼下手的人,只怕……并不受江湖道义的约束。”

      曹语听他的意思,似是已有人选,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严肃,问了一句:“你知道怎么杀人吗?”

      曹语一时语塞。

      他见过死人,也见过被人杀的人,血从身下流成一片,他第一次知道人有那么多的血可流,当时他并没有太多惊惧,只想更深露重,这人穿得这样少又瘦成这样,或许死了也是解脱。

      若说不知道也欠妥,勒死吊死、闷死淹死,理论上总是说得通。但他确实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圣贤书里不教这个。

      曲不问见他不说话,握住他的腕子,将他一只手拽过来,放在自己心口,透过厚重的衣物,曹语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自己的掌心。

      “这里,上下一寸,捅进去,心脏是要害,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那只手向上游移,摸到了咽喉处,从喉结,慢慢移动至两侧,曲不问的手按在他的手上,用了些力气,温热跳动的血流在皮肤下涌动:

      “割喉的时候对准这里,中间是气管,伤了便不能说话了,但是杀人得快,就对准这里。”

      “若是没有工具,掐晕也是个法子。”曲不问带着曹语的手往上提,“捏紧这里,很快,也没那么费力气。”

      “若是记着逃命,也可以对着脚砍,可能不是那么好看,但是命要紧。”

      “保护好自己。”

      曹语的内心几乎是平静的,曲不问说一处,他记一处,这似乎有悖于他读过的圣贤书,他该对众生悲悯,该仁该德,该远血腥,而不是站在这,听一个人告诉他怎么样能最高效率地杀死另一个人。

      父亲知道该疯了,他想,但是就这样吧,您自己教的,自己不也没做到吗。

      这几乎叫他尝到了一丝隐隐的快意。

      面前的人放开了他的手,叹了口气:“你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我总会护着你。”

      “不必。”曹语端起自己那把剑,抚摸着剑鞘,带着一种坦然自若的平静:“我记住了。”

      曲不问爱惨了他这个样子,一时没忍住,捧着那张脸亲了上去,是个一触及分的吻。

      原本是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但曹语竟罕见地没有生气,他摩挲着自己的唇,脸颊微红,却定定地看着曲不问的眼睛,重复道:

      “我记住了。”

      日夜兼行,到了目的地,也还未入夏。两人早换了轻薄的衣衫,进城寻了客栈歇脚,曲不问的神经也稍微松了下来,到了自己人的地盘,总要安全些,便拉着曹语,去看本地迎夏的庆典。

      原是凑热闹,真到了地方,穿梭在集市人流里,竟意外有趣。拥挤的人群中,谁也没有注意,这两位似是友人的公子,袍袖下的手牵在一起。

      曹语一开始还象征性挣了挣,后来也不动了,任由曲不问牵着他,随着人流往前去。

      曲不问脸上系了张遮住半脸的面具,是刚刚在摊前买的,老板说第二个半价,曲不问本想给他也买一个,被他拦住,说戴不惯,曲不问笑着劝他,入乡随俗,街上的人都戴了面具,你大大方方露个脸反而最显眼,最后拗不过对方,还是买了一块,只是到底没戴,攥在手里。

      走着走着,周围人渐渐少了许多,曹语回头望去,发现是远离了人群,往护城河去。

      “这里的护城河里,庆典晚间会点河灯,人都在上游放灯,这里很少人来,既能看灯,又不拥挤。”

      黑暗中亮起千千万万盏灯,承载着不知多少人的祈愿,浩浩荡荡漂到眼前,萤火微光,汇聚成海。

      曹语曾经在京都见过花灯节放灯,是比这还要盛大的景况,半边天几乎亮了,温暖的河灯簇拥着正中的龙舟,他独自伫立在山顶,远眺人潮,游历在这盛况之外。

      看着渐近的河灯,他突然起了兴致,想捞一盏上来,却见曲不问已经在动手了。

      然而没等手里的工具触碰到最近的莲花灯,“噗通”一声自不远处传来,水花四起,荡开的涟漪顷刻到了近前,推走了本囊中之物的河灯。

      曲不问向声音来处看去,靠岸边停着一只小舟,颇为精致,仓壁雕花,并没有人,反而是船头的位置,有个空荡荡的轮椅。

      曲不问想都没想,第一时间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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