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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牵扯 ...

  •   从此曲不问也算是有活计的人,隔三差五出去跑一趟趟,在外住上一晚,曹母问起,就说他在城里找了个查账的工作,东家人好,他做得快,就放他清闲。给曹母也做了几身好衣裳,说东家给的赏,拿回来孝敬干娘。

      曹母高兴,曲不问高兴,曹语也高兴,皆大欢喜。

      只是子车礼此人,说话并不一言九鼎,说好无事不来,他偏要来,每次义正言辞,没事找事也来。开始时还寻些好借口,譬如核对账上收支,又或许想要投资收购何处的山庄,来找曲不问相商,到后来便愈发荒诞,望江楼里特殊培育的荷花冬日开了要邀二人去赏,或是得了一坛好酒无人品尝。

      渐渐曲不问习惯了他突然爬墙,曹语也习惯了视他如无物。

      按理来说,曹语这样的人,同子车礼这样的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这辈子不见得有关系的,如今竟也习惯了他突然出现在院里,习惯了顺手多备一只茶杯。

      他的要求只有别让他母亲知道,他自己因着曲不问和这些人有牵扯也就罢了,母亲只是寻常人,该过平静的日子。子车礼武功高绝,避过曹母轻而易举,加之曹母一向深居简出,连小院都很少涉足,这个愿望很好达成。

      交流多了便能发现,子车礼并非是不好相处的人,他时常讲些江湖趣闻,是刻意讲给曹语听,称得上一句牙尖嘴利,配上些辛辣讽刺的点评,也讲些只在武林人中耳熟能详的典故,曹语渐渐知道了如今江湖中哪家势大,哪家将倾,哪家私底下又有阴私,子车礼是望江楼出身,自然对这些如数家珍。

      他不爱端坐,总是倚着扶手,一双眼睛狐狸一样地勾人。

      曲不问有时候踹他椅子一脚:“坐正,把你那领子拉起来。”

      曹语从前对江湖二字,同许多人一样,只有模模糊糊一个印象,听子车礼讲得多了,也慢慢勾勒出一个有轮廓的影子。

      他记得幼时偷看曲不问带来的小人书时候的心跳,不只是害怕被父亲发现的紧张,也有想象自己是一代大侠除暴安良的热血沸腾。

      谁还没有过这个年纪呢,若看小人书,就希望仗剑走江湖,惩恶扬善名扬天下;读了兵法武艺,就希望马上守城墙,虽千万人吾可挡;若是习定国策论、经史子集,则愿登堂拜相,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

      可惜到最后,理想是理想,日子是日子。

      不过曲不问到现在还看话本子。

      子车礼说要教曹语武艺。

      他手里正抱着曲不问刚点的手炉,欣然答应了,顺手将手炉搁下来。曲不问看起来对此极为不满,但是曹语开了口,他只能把不满往回咽,围着二人团团转。

      “放松,曹兄,这里用力才对,你别割伤自己。”

      “就往这来,不用怕伤到我,我的功夫可比曲兄强多了。”

      “姿势不对……你手一直这么凉,可要我给你开个方子?”

      曲不问对此的评价是,方子留下,你走。

      他看得分明,子车礼好多动作多余,纯粹是为了在他面前摸摸曹语的腰,再摸摸曹语的手,十分刻意,于是私下里,找他摊牌自己的不满意。

      “你平时怎么我都无所谓,能不能别总打阿语的主意,我最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

      子车礼就笑:“哪有,要是曲兄觉得不公平,我也可以摸摸你的腰,摸摸你的手的。”

      曲不问沉下脸去:“认真点。”

      子车礼叹道:“我们多少年的兄弟,你为了他摆了多少臭脸给我了。”

      他也敛了神色,不过习惯性地,仍然余些似笑非笑的表情:“若不是你不去教,哪还轮的上我?”

      “我了解你,你想的是要靠自己保护他,对也不对?别总是自欺欺人,你不愿意把他卷进来,难道他就没有卷进来了?李前辈逃不出去,你又真正能逃出去吗?”

      “再说了,”子车礼喝了口茶,“他那样的人,哪里需要你的保护,还当他是你给我讲的那个小娃娃呢,便是那个小娃娃,也不见得是多么易碎的瓷器。”

      “曲兄,当局者迷,你从前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他说完便推门走了,也没去看对方的脸色,留曲不问一个人坐在身后的阴影里。

      其实习武要从少年学起。到了曹语这个年纪,又加以白天教书,并非一心一意,加之身体条件不是很好,从怎么拿武器不会弄伤自己学起,最多也就是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飞檐走壁还是希望不大。

      不过曹语竟也颇为用心,这让曲不问觉得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曹语并不喜欢这些,曲不问幼时练武,他永远在一旁抱着他的书或者琴。

      曲不问没能从他眼中读出渴望,于是默认他不喜。

      曲不问握着曹语执剑的手腕,看着他清明冷静的眼睛,突然意识到曹语是明白的,明白和自己沾上关系很可能半只脚就踏入了江湖,明白这是危险、是风霜、是身不由己、是漂泊不定。

      回来以后一直风平浪静,曲不问下意识地忽视这个问题,曹语也没提过,但他显然是设想过的,且得出了自己的答案,这让曲不问感到了羞愧,他想起子车礼的话来——

      他那样的人,哪里需要你的保护。

      曲不问的功夫不算顶尖,却也不差,他的剑等闲人拎不动,于是重新为曹语寻了一把轻的。

      其实以曹语现在的情况,匕首可能更适合他,但曲不问不记得曾经听谁说过一句,剑是君子之器,在他心里曹语合该用剑,他想看曹语用剑。

      曹语的腕子有些瘦,腕骨分明地展露出来,渐渐地手也稳了,擎着剑还怪像一回事。

      子车礼有时候坐在树下,同曲不问一起看,他说,曹兄天分似乎不错,若是从幼时就习武,应当能名震一方,可惜,可惜。

      人各有志,切莫强求,这有什么可惜,曲不问天分也不错,不照样是误了好时候。曲不问不理他,只顾着看曹语,曹语很仔细,剑端得稳,姿势领悟的不可谓不快,练的是曲不问父亲传下来的剑法,几个月足能学得哄外行人,自保绰绰有余。

      只是他如今身子骨不好,练得久了,额上便沁出密密的汗来,叫冬日里的冷风一吹,总容易头痛起来。子车礼的方子也喝了,效果似乎不特别好,每到这时候,曲不问总要上去,替曹语擦汗,取了他的剑递上泡好的热茶。子车礼为此嘲笑过,他只说:“阿语不需要人来保护是他的选择,我却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尽力护着他——他毕竟受我连累。”

      子车礼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他可能有病。

      曲不问在这点上对他很宽容。

      子车家的二公子自幼被拐,直到十八岁才被寻回来,不知过了些什么日子,练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功法。按理说练得杂了,也就废了,但他回到望江楼后,硬是融会贯通成自己独一份的。

      容颜姝丽,在高门尚算得锦上添花,在寒门就只是怀璧其罪,被找到时,他刚杀了一个男人,趴在对方的尸体前,染血的唇上尚带着三分笑意,一把短匕深深埋进男人的心脏里。

      然而他其实没长歪,性子上甚至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在感情方面极为偏激、阴晴不定、流连风月又一直孤身,外人很难明白他脑子里的想法,曲不问有时候也只能隐约猜到一二。他大概是理解不了曲不问和曹语之间的感情,他的爱情早在十八年岁以前被糟蹋得干干净净,但他努力理解了,还曾和曲不问一起坐在楼顶,曲不问说,他听,没说太多的风凉话,甚至还宽慰了两句。

      所以曲不问明白,子车礼本性里是个很好的人,因为曲不问明白,所以曲不问是子车礼的知己。

      这样的日子也过了好一段时间,有一日,子车礼提了两坛陈酿,来寻曲不问和曹语喝酒,他是瞅准了曹语休息,正坐在树下等,柳三妹风风火火推门进来:

      “曹语,我来——咦,你是谁?”

      于是那场酒最后变成四个人,四个人围坐在半山的亭子里,一杯接一杯地喝。

      此处临崖,风景甚好,便是不下雪的冬日,也自有一番旷远的趣味。酒是好酒,入口口感绵软,后劲却极大,子车礼压根没提,于是过一个时辰,四个人已趴下两个。

      柳三妹扒拉着子车礼的衣袖:“曲大哥的东家呀,你,你,你怎么那么有钱啊呜呜呜呜呜——”

      说着她就开始哭,边哭边摇晃那个袖子:“你怎么给曲大哥开那么多钱,我也会算账,这么多钱能不能给我啊,卖豆腐好难挣,我要攒一年才能买得起我看上的那个镯子……”

      曲不问则是对着柳三妹,也不管对方正对着子车礼哭鼻子,一股脑胡言乱语:“三妹啊,阿语他现在喜欢什么,你给我说说,说说行不行……”

      “王绪那笨小子怎么娶到的你,你没受他威胁吧,我帮你,我帮你揍他去……”

      “但你还真别说,从小我就看他喜欢你……嘿,我眼神好使!”

      “三妹啊,你觉不觉得,阿语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他是不是有点强势?……”

      柳三妹原本根本没理曲不问,听到这话不乐意了,瞪圆了一双眼睛:“那你不喜欢他了?”

      曲不问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哪敢……我特别喜欢他。”

      柳三妹就满意了,拍拍胸脯:“那没事!他也特别喜欢你,不用担心!”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我以前也喜欢你!”

      “我就跟曹语说,我说,我喜欢曲大哥,那时候没多大呢,我俩蹲在树底下,我还记得曹语穿像……白兔子!”

      “我就说,我喜欢曲大哥,然后曹语就这样,唉声叹气的,”柳三妹托起腮帮子蹲在地上,抬起脸,拿腔拿调地模仿着少年人的声音:“那怎么办呀,我也喜欢不问哥哥。”

      柳三妹说完,笑得躺在地上,子车礼听得有趣,曲不问却没回话,子车礼回头看过去,发现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又去看曹语,他喝酒不上脸,面色还是正常的,安安静静地坐着,小口小口地一直喝、一直喝,原本子车礼还暗探他酒量惊人,直到这时才决出不对来,用手在他眼前挥一挥:“曹兄?”

      对方没反应,还是维持着固定的喝酒流程。

      子车礼又加大了音量,在他耳边喊了一声:“曹兄?”

      曹语还是没说话,也没动,继续维持着喝茶一样地喝酒动作。

      于是子车礼就明白,他早就醉了,说不准还是第一个。

      可怜子车礼,一个人在半山腰吹风,守着三个醉鬼,颇有几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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