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诺依曼瓶颈》夏云难名

30、18 远近 下

　　『灿标』的投资自然不了了之，回到湖京以后，陆鳞羽让葛晗把『华继』签字的几家上市公司年报都下载打印出来。

　　“和『华继』有合作机会？『灿标』质量确实不行，尽调报告我看还是没有抓住重点，也像是在糊弄。”葛晗小心翼翼观察陆鳞羽的表情。

　　陆鳞羽翻看资料，头也不抬：“这几家公司背后都有国资，『华继』有背景，他们看中的企业，可以跟着碰一碰。”

　　“好的，我也刚好问了一下投资部。”

　　葛晗将装订好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楼下的『德蛟智能』，需要定增，正在找投资者，会计师已经在接触了，还没发公告，实控人给我们发过邀请。”

　　她将资料翻到后半：“还有这个政府支持的联合项目，『慧桥基地』，会计师是慧城政府指派的，C组的梁栋已经去过现场，下个月安排上会。”

　　陆鳞羽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看向葛晗：“功课做得不错。”

　　“吃一堑长一智。”葛晗面带微笑。

　　陆鳞羽点头，说道：“把梁栋叫过来吧。”

　　葛晗见他只字不提『德蛟智能』，补充了一句：“听『德蛟』的董秘说，『华继』这周就要去现场。”

　　陆鳞羽不置可否，葛晗停顿一秒，道：“和慧桥是同一个会计师。”

　　这句话目的太过明显，换来陆鳞羽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葛晗给梁栋发了内部消息，让他来总经理办公室，还把梁栋吓了一跳。

　　打听过是关于慧桥基地的项目，还问葛晗是不是老板嫌利润太低，要让它胎死腹中。

　　梁栋磨磨唧唧来到办公室外，陆鳞羽正在打电话。

　　“宝宝，家里这几天漏水，你的书房那上下几间房都要重新刷墙，味道太冲了，妈妈去南天府住几天，你在家吗？”

　　是明旋，她大概是想念儿子了。

　　陆鳞羽回道：“可以，我在家，你想吃些什么，让小陈多备一点。”

　　明旋开心应了：“好，我和她说。刚好我又切了个镯子，镯心顺道给你做了块牌子，等你回来妈妈给你戴上啊。”

　　陆鳞羽无奈：“妈，我不戴了，你挂在家里吧。爸最近住哪？”

　　明旋压低嗓音，说：“『赞底』出了点问题，你爸出差了。”

　　“我知道了。”陆鳞羽没有多问，又附和几句母亲的叮嘱，便挂断了电话。

　　双子大厦位于最繁华的CBD商业区，楼高两百余米，『奎星』财大气粗，租了其中第十六楼至十八楼，陆鳞羽的办公室所处的高度，俯视地面时仿佛站在云端。

　　他坐在窗边，与远处万丈高楼平地起的湖京第一楼——盈昃大厦遥遥相望。

　　正如群峰仰望着天梯，儿子仰望着父亲。

　　-

　　在慧城金融办和三中校长的邀请下，云想回了一趟慧城。

　　今年是慧城和菱璧这两座兄弟城市友好共建的第三十周年，两地政府通力促进文化经济往来交流，金融办与文化局启动了人才孵化基地项目。

　　地点在菱璧，重点帮扶两地中学毕业生的就业。

　　回家前一天，云想约周齐道见了面，简短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软件谷地铁站的三号出口，那里直接通往附近超市的地下入口，一只比人还高的蓝色卡通动物摆件立在拐角处，憨态可掬。

　　周齐道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身商务女性套装裙，鞋跟细高，丝质的淡绿色上衣从背后看，收进细细的腰身。

　　这样正式的装扮，云想却用手指去戳卡通摆件胖胖的圆拳头，并用手机将两只手拍下来。

　　“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周齐道笑着喊她。

　　云想把照片发给了云岚心，回道：“随手记录一下生活。”

　　周齐道眯眼，似是很赞同这样的说法，云想却觉得他乱七八糟的头发看起来整齐了一些。

　　“不好意思，我考虑过了，我没法帮你，没能力。”

　　周齐道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样说：“你再想想吧，只需要帮我说几句话，争取转圜时间。”

　　云想坚定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看了看地铁出口来往的人流，都是年轻人，有的朝气蓬勃，有使不完的劲，有的面无表情，像戴了面具。

　　“我提前一年毕业，少读一年大学，三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湖大地铁站和软件谷地铁站之间穿梭。这里对我来说，是一段时间的终点。”

　　她把U盘还给周齐道：“我知道你有备份，但我没有留。因为我觉得，一切都早就过去。”

　　周齐道沉默，挣扎着说出了令自己都十分不齿的话：“你告诉羽哥了吗？你不怕我——”他哽住了，终究没法说出口。

　　云想嗤笑：“周齐道，你和陆鳞羽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和他从毕业后就不再联系，因为我想让他一直做一个健康、快乐的人。”

　　周齐道偏过头去，不直视她的眼神。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你知道比起我自己，我更怕陷陆鳞羽于不义。是，没有错，但我更怕的是，伤害陆鳞羽的人是你。”

　　“我知道的，我不可能害他……”周齐道喃喃道，仿佛在强调。

　　云想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开口：“那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恶人得到了惩罚，活着的人却不能惩罚自己。”

　　说罢，就要离开，周齐道匆忙拦住：“我保证，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但是你能不能再帮帮我爸，他也是——”

　　“周齐道！”云想呵止，深呼吸几秒，终究选择攻心：“周齐道，你自己想想，陆鳞羽让你删掉监控，可你却留着监控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这就是你的用武之地，我更加不可能帮你的！”

　　无论周家无不无辜，云想都认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份没有属性的工作。

　　如果这次她妥协了，那以后就会如同亲手吊起了达摩克利斯之剑，再不能安眠。

　　况且这把剑，是悬在陆鳞羽的头上。

　　她决不允许任何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再威胁到陆鳞羽。

　　-

　　老校长在三中的图书馆隆重接待了云想，甚至还动员了每个班级的前几名在大楼梯边列队鼓掌，给她献花。

　　云想十分尴尬，图书馆走廊的名人榜上，就贴着她的照片和事迹，用夸大其词的手法描述了她高中三年的时光。

　　众人的合照隔天就出现在三中和慧城政务的各大宣传口，公众号、微博等等。

　　云岚心出门买菜，商贩们都左一个“岚心姐”右一个“状元娘”地争着问她云想的近况。

　　“我们家想想还没谈哪，急啥，还小呢，忙工作呢！”云岚心乐乐呵呵一一应付了。

　　这周早点摊歇业，云岚心寻思着多陪陪云想，入秋了，她的左臂也开始疼，正好休息一段时间。

　　家里的按摩海豚坏了，云想又给她买了个按摩靠背，云岚心一直不让云想给她买东西，靠背还是她强烈拒绝了电动按摩椅才退而求其次的。

　　前几天云想回来，胃口不太好，吃了几顿少油少盐的素菜，云岚心今天就买了些肉和海鲜，给她补补。

　　青虾在半袋子水里活蹦乱跳，云岚心拿着快递，有点手忙脚乱，一个不留神，箱子没拿住，掉到了地上。

　　塑料袋没有系紧，一放下水就会流出来，路边没有地方可以挂，云岚心顿时伤脑筋，蹲下去拿胳膊肘够纸箱子。

　　两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帮她把纸箱抱了起来。

　　云岚心赶紧说谢谢，站起身，是个年轻小伙，个头高，带着笑，一看就让人心里亲近，还有一丝丝眼熟。

　　“谢谢你啊小帅哥，你给我吧。”

　　小伙却说；“阿姨，我帮你吧，你这也不好拿啊。”

　　云岚心觉得他眼熟，便以为是周围哪个领居家的儿子，也不作提防，领着他就朝家去了。

　　云家住一楼，单元门口就是一片小广场，健身器材和石桌长椅都一应俱全。

　　一位老人正坐在长椅上，望着转盘边嬉戏打闹的一对年幼姐弟，手杵拐杖，十分悠闲。

　　小伙笑着说：“巧了，我爷爷也在呢，阿姨，我给您送到门口，就得走了。”

　　云岚心看那老人，眉目间带着点威严，虽年老背却不佝偻。

　　周齐道送完云岚心，回到周蜂身边坐下。

　　“真是没变啊，多少年了。”周蜂回忆着记忆里那个朴素的女孩。

　　他曾在慧城驻扎了三年，那时妻子也陪着他，在镇子上租了一套房，每逢休假，就从营队回慧城。

　　乌黑的头发，微卷，眼睛大而明亮，比杜鹃更浓艳，比狗尾巴草更顽强。

　　周蜂第一次见到云岚心，是在医院，那时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开始显怀，周恪陪她去做产检。

　　妻子不同意云岚心嫁进周家，她早就替儿子相中了王鸾，本来周恪一回国，就要去相亲的。

　　结果就是在慧城，在周蜂即将调回湖京的最后一年，周恪就搞大了女人的肚子。

　　起初，周蜂还以为这个未成年、没有背景的女孩只是想攀高枝，极力反对周恪娶她进门，甚至多次劝周恪打掉孩子。

　　周恪事必躬亲地带云岚心做产检，但云岚心并不爱指使他，回家还在坚持做早点，面点是她的绝活。

　　“老板娘，给我拿十个红糖馒头。”周蜂把三块钱丢进了糖果盒里。

　　云岚心听到有人来，端起蒸屉就去夹馒头，云霄至在案板边揉面，见状骂了女儿一句，怕蒸屉碰到她挺起来的肚子。

　　“你小心点！碰着孩子了！”云霄至装好馒头，把塑料袋递给云岚心，示意她送出去。

　　云霄至依然不善于和人打交道，自从云岚心怀孕，早点摊的苦力活都是他干，云岚心负责收钱。
　　云岚心笑呵呵地跨过门槛：“喏！大哥，十个馒头！”

　　周蜂扦出一个，尝了一口，蓬松香甜的甜馒头入口绵软，口味极佳。

　　“老板娘手艺不错啊。”周蜂赞道。

　　“嗨，什么老板娘！”云岚心拉过摊子旁边的板凳坐下，“这家店不是我的，我是打工的。”

　　云霄至将一整个笼屉刚蒸熟的包子又端了出来，热腾腾的水汽弥漫着幸福的烟火气。

　　半个字都没说，擦擦汗，云霄至又进去和馅了，早点摊将一直开到下午两点半才收，还有一些饭店的面点订单，做完了得亲自送过去。

　　周蜂道：“你这肚子月数大了，应该在家养着，让你男人出来挣钱。”

　　云岚心想这人真古怪，买了馒头不走。

　　“我爹帮我呢。”

　　周蜂只好又花三块钱买了一整笼汤包，整整齐齐码在白色可降解泡沫纸盒里，云岚心给他调了点蘸水，提醒他会有点辣。

　　两手拎着满满的吃食，周蜂回到家，妻子连连夸好吃，突然想到周恪那便宜女朋友就是做早点的，立刻不高兴起来，又问他见到那女孩没。

　　周蜂说没见到，医院人太多。

　　其实心里却在想，这儿媳妇娶进门也没什么不好，还会做汤包。

　　直到云岚心足月临盆，周蜂都没做通妻子的思想工作，周恪那边也不争气，云岚心根本不愿意嫁给他。

　　周蜂就要随队回湖京，云岚心生产后，他让妻子给那间早点铺的老板付了五年的租金，并另给一笔钱，让他们给云岚心换个环境好点的住处，就当抚养费。

　　周恪也心死从军，从此，他就再没公开回过慧城。

　　直到后来，周蜂才私下听周恪说过，云岚心生的，是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