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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4 秩序 上 ...

  •   网络还未普及的年代,低年级小学生放学没有家长接送,便会在学校操场集合站队,由每日轮换的带班老师沿着路线将孩子们送回家。

      高矮不均的孩子们排成排,从侧面看就是一个梯形队伍,臂挂红袖章的大队长帮助老师整队,在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孩子面前,威风得如同头狼,享受着仰视的注目礼。

      年龄崇拜大概贯穿了人的前三十年,哪怕从八岁长到十八岁,学识与见地有了质的飞跃,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也依然象征着地位与“阶级”。

      大学亦是小社会的缩影,大一初生牛犊不怕虎,大二炼成了万金油,一进入大三,仿佛就被一条稳重的枷锁束缚住言行,力争上游做榜样了。

      叶敏做了两年的团支书,第三年依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她提前回校,让母亲从内蒙老家寄了地道本地酸奶与肉干到湖京,一开学就挨个寝室串门唠嗑,分发零食。

      从东门取完大件快递回宿舍的路上,刚好遇着一个在路边发问卷的男生,上来就热情洋溢打招呼:“学妹好啊!麻烦帮忙填下学长的毕业论文调查问卷吧,来,我帮你拿快递!”

      说罢撸起袖子就要将箱子接过来,估摸是没有料到箱子这么重,一时没兜住,噗通一声,砸到地上。

      叶敏摆摆手,掏出手机扫对方脖子上挂着的问卷星二维码:“嗨,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戳戳点点几下,任务完成,叶敏把屏幕转过去,表示已提交请放行。

      “谢谢学妹啊!要不,再帮学长个忙,帮我转到你们班群里呗?”

      叶敏眼珠子一转,开口:“谁说我是学妹啦?”

      那男生笑眯眯地:“我都大四了,放眼望去可不都是咱学妹吗。现在大四的老阿姨们不是在写论文就是在实习,在学校里能看到活的都已经是珍稀物种了。”

      叶敏等的就是这句话,反手一个杠上开花:“对不起,姐姐我研一,赶紧的,叫声学姐。”

      见对面吃瘪,她笑得贼开心,扛起快递就走,半句话不多说,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回到寝室,叶敏第一时间拍了张照片,发给云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校。

      距上次讲座一别已经有好久了,二人期间没怎么见面,云想的专业学分全部修完,好像全副心思都放在实习上了。

      叶敏担忧在心里,却没问出口。

      虽然云想没有明确地说要向陆鳞羽告白,但那天的一切都水到渠成,莫名异样中带了点被命运推着走的意味,叶敏也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当天没有等到云想的捷报,她还耐心地说服自己他们可能过二人世界去了,但第二天、第三天,云想都没有动静,她打电话过去,还是关机。

      左思右想,叶敏翻出尘封一年的苹果派头像,发了条微信:“你好,我是叶敏,那个,云想电话打不通,你能联系到她吗?”

      陆鳞羽几乎是秒回:“她手机摔坏了,回头会换一部,她会回电话给你。”

      这样看来,两个人应该是在一起的,起码联系比叶敏要紧密,她就松了一口气没再打扰。

      陆鳞羽不由分说买了部去年出的老款安卓,旧手机屏幕全碎,背板磕断,陆鳞羽曾尝试拆机移植芯片。

      毕竟如今更换手机没有数据直传的话太麻烦,软件密码找回事小,重要文件丢失就头疼了。

      云想没和他客气,反正任何密码她都不可能忘记。

      回到风桥水湾,独自守着既空荡又拥挤的小公寓,云想生平第一次惧怕黑夜。

      她睡觉不再关闭所有灯,房门也不关紧,窗户虚掩,白纱帘薄薄一层。

      猫咪翻跳院墙,砖头松动;

      外卖员送餐,电动车骑到楼下滴滴叫;

      收纸箱的老人、啼哭的婴孩,偶有人深夜下班回家路过,轻微声响地打喷嚏,都能清晰传进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不落地收入云想耳中,像听了一场无画面广播剧,匆匆忙忙就过完了一生。

      清晨天光大亮,白粥和包子的香味飘来,明黄色晨曦照进屋内云想睁着的眼睛里。

      “那是太阳。”云想总算敢疲惫地闭眼,心中默念:“我还活着。”

      她只允许自己在一周内调节好身体和情绪,原本稳定的姨妈推迟不来,云想还是担惊受怕了整晚,即使她知道,这担忧不符合生物规律。

      次日去医院开药,医生不耐烦,强行忽略她的叙述,一口咬定让她先去做尿检。

      云想拿着接尿的一次性量杯,大脑放空、双眼无神地坐在候诊大厅憋尿。

      上穷碧落下黄泉,恰似来医院走一遍。

      门诊永远喧闹拥挤,电梯里源源不断出来坐着轮椅的病人,有的绑着石膏,有的缠满绷带,笑脸的,哭丧脸的,比脸谱还丰富多样。

      不同科室外总有人坐不住,非要站着排队,隔个三五分钟就来叫号机旁边晃晃,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抱着新生儿做出生检查的家长最喜庆,口袋里鼓鼓囊囊塞满喜糖,逢人就发,四个老人簇拥着新手爸爸,热热闹闹地下楼了。

      擦肩而过又坐着扶梯上来一位瘦骨嶙峋的老爷爷,不识字也不会说普通话,举着引导员帮忙取的号码纸,茫然站在人群里。

      尿检结果自然没有问题,医生唠叨着说你们年轻人就爱熬夜吃垃圾食品,搞坏身体都是自找的。

      一顿狂草开了些静气凝神的药物,抬手就喊下一位。

      云想拐去住院部,坐电梯时刚好遇见一台紧急手术,护士来不及安排专用通道,就从公用电梯送病人上楼。

      云想缩在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病人是个孩子,身上被子透出浓腥的鲜血,左腿处空荡荡,似乎才做了截肢手术。

      他的母亲在床头泪流满面,抓着儿子的小手,撕心裂肺地哭喊:“儿子!别睡!别睡!医生马上就来了,止住血就好了,没大事的,没大事的!”

      护士转过身去抹泪,戴着口罩,看起来很年轻,举着吊瓶的手都在抖。

      等到从电梯里出来,云想恍恍惚惚,不知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原本只想来见见人世间更深刻的痛苦,却不料用力过猛,被这悲切的哀景当头一棒。

      她一路从骨科走到内科,所幸不再有那样揪心的哭声,病人们都躺在床上,和亲友或临床交谈,看不出悲喜。

      还有背着书包的年轻人挨个病房陪聊,最后递上一张名片,说民事诉讼可以找他咨询。

      “『兰塔』的暑期项目我还得收个尾,等到快答辩了,我就回去。”

      回复完叶敏,云想给云岚心发去回途路上坐公交拍的梧桐树。

      那天,她终于能在夜里闭眼了。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晚安。

      -

      “车辆到站,连江大学城站,请您带好随身的行李物品,从右侧车门下车。亲爱的大一新生们,欢迎来到湖京,愿你们的梦想之旅,从这里扬帆起航——”

      周齐道一身便服,压低帽檐拉紧扶手,被一泻而下的学生与家长挤到左侧车门边,望着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脸庞,等到最后再下车。

      他的手上拎着公文包,里面有一张从总局申请的调查令,调查令的申请程序并不合规,因此没有任何前辈陪同。

      实习期还剩最后几天就要结束,他身份敏感,不敢开警车去湖大,只好来和新生们挤地铁。

      还在军校念书的周齐道也尚是一名学生,但和身边这些叽叽喳喳、被父母絮叨的孩子们相比,他目光沉稳,已看不出稚嫩的影子。

      连江区片警早已接到配合工作的通知,在湖京大学管理处等候多时。

      周齐道没有点明此行关系到哪一桩具体的案子,只是含糊地说刚开学,人口迁移幅度大,总局开展了例行扫查。

      何赋把他带到档案室:“都在这里了,周警官。”

      周齐道点点头,环顾经济学院全部四个学年的学生档案,听何赋介绍如何根据索引找到想要的文件。

      “周警官真年轻啊,是总局新分派来连江区的吗?”何赋笑眯眯地打探。

      周齐道故作深沉,胡说八道:“我只是看着小,但是已经32了。”

      何赋汗颜,直呼看不出来,心里却疑惑得很,周齐道明明看着也就20岁左右,怎么比自己还大?

      “好了,你出去吧,我们工作不宜有外人在场。”周齐道发话,何赋十分配合,嘱咐几句就出去了。

      关门前,他多疑地看了看窗边,那里摆放着刚刚升入大三的学生的档案。

      周齐道上锁,经验丰富地找到电箱,关闭电闸,屋角摄像头的灯光连续闪烁三下,灭了。

      他假装随机抽查了一批新生档案,时不时拍照,在笔记本上记录,晃晃悠悠地穿梭在高大的文件柜中之间。

      过了半个小时,才来到窗边,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门。

      文件袋整齐划一,静静躺在柜子里,就像军训时的新兵方阵,井然有序。

      指间沿着侧边标牌划过,最终停留在学号靠后的一批档案上。

      解开捆绳,一个个翻看封页,总算找到了,云想的那份。

      这份档案收藏了云想的所有学习经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以及大学期间的入dang材料。

      等她毕业后,这些文件将跟随报到证存入人才市场,再随着介绍信传至工作单位所在的dang支部。

      换言之,说薄不薄,说厚不厚的纸张,记录了云想将近全部的过去。

      周齐道逐字逐句地翻阅着,材料上不乏各项获奖经历,以及师长对她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

      不得不承认,云想是个极其优秀的人。

      即使正如她所说,现在的她还很普通,但以后,她极有可能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对国家,甚至社会,做出杰出的贡献。

      周齐道目光锁定在云想高中的入学登记表,久久挪不开。

      云想字迹龙飞凤舞,深谙王羲之的精髓,潦草中带着强悍的辨识度。

      出生年月,比自己早两年,没有错。

      家庭情况,母,云岚心,农民。父,无,也对得上。

      这些都不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但那张入学照片足以印证一切猜想。

      周齐道嘴角抽搐,冷哼一声。

      这张照片,就和他父亲最宝贝的徽章jun衔一起,摆在保险柜的正中央。

      他的父亲,他的首长,他的天,他的大树,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私生女。

      就算不论先后顺序,起码他妈妈王鸾才是唯一的周太太,云岚心?是他爸的初恋吗?还是可有可无的一段往事而已?

      估计是前者,否则他爸不可能把人家生的宝贝女儿照片当眼珠子一样保护起来,要不是周齐道无意间发现,可能全家都被周恪瞒着。

      当然,也有可能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蒙在鼓里,谁知道呢?

      陆鳞羽能和红色背景出身的周齐道玩到一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齐道长得不像周恪,性格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幼谨小慎微,粗中有细,是个十足的聪明人。

      大智若愚,大愚若智,两类极端的个体,都适合打交道,因为他们知道,怎样才能让别人舒适。

      看完她的档案,心里最后一粒发芽的种子也被连根拔起,周齐道粗鲁地把文件袋塞回去,又在旁边发现了另一袋属于云想的东西。

      打开一看,明晃晃的校级特等奖学金答辩材料,大致扫一眼答辩日期,十月中旬,是个周末。

      何赋客气地送走两位警官,由管理处主任带他们去下一个学院。

      正值开学,校园里无论哪里都热闹得很。

      周齐道临走前给何赋看了公文包,里面只有一张纸、一个笔记本,一览无余,说明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何赋还是不放心,他知道摄像头被关闭了,于是回到档案室,检查档案有否明显缺失。

      直觉和关心使然,他第二次将云想的那两卷文件袋都抽了出来。

      咯噔一声,何赋心凉了半截。

      6月毕业季前夕,组织部的四个副部来统一整理大四dang员资料,顺便帮全员的档案都重新换了文件袋,并贴上侧边条。

      一个学生负责一届,所以几乎整个大二,现在是大三了,那一片的档案,绳子都是顺时针旋转的。

      除了参加特奖评比的云想。

      她的文件由何赋亲自申请调出并归档,时间都在OA系统里清晰记录在案。

      按何赋的个人习惯,这两个文件袋,本应逆时针绕绳合起,可现在却变了。

      何赋忧心忡忡,止不住猜想周齐道此行的真实目的。

      据他所知,前段时间湖京发生了一起命案,虽然死者是被通缉的罪犯,但还有另一个在逃。

      那几周全市人人自危,女孩们均如惊弓之鸟,严加防范,不敢走夜路。

      这段时间,他给云想发微信,她都回复得兴致缺缺,上次在学校里见到她,还是三个月前的开放日讲座。

      何赋不再犹豫,拨通云想的电话号码,约她回校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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