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诺依曼瓶颈》夏云难名

18、11 镜中花 下

　　甘冬林则想起云想佩戴的胸针，他有拿到管家安排在座位上的回礼，和那枚向日葵胸针看起来像是一个系列的概念首饰，但他在生日宴上也没看到云想啊。

　　他是知道，云想不可能自己买那么贵的东西的。

　　甘冬林偷偷给陆鳞羽发消息：“你待会儿千万别回寝室啊，哥们儿要被八卦阵压死了。”

　　叶敏收拾东西，云想让她先走，自己留下还有点事，今天也不回宿舍住。

　　叶敏被她的操作振奋到了，总感觉要发生些什么，带着蠢蠢欲动又怅然若失的心，煞有介事地拍拍云想肩膀，跟她说加油，一副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懂的表情。

　　从礼堂后门出去的时候，叶敏冷不丁看到何赋，他正站在走廊上，手里夹着一支烟，没有点着，食指和中指在烟蒂上来回摩擦。

　　叶敏过去和他汇报归校统计遇到的几件事情，却没想何赋一脸不耐，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她立刻决定少说话为妙，但人已经走过去，只能找借口开溜。

　　“何导，归校统计我今晚发给韩看山啊，我去找他去。”

　　“你别跑，站住。”何赋面色不霁，问道：“云想呢，叫她去我办公室一趟，她的特奖材料有点问题。”

　　叶敏嬉皮笑脸：“您可千万别找云想，材料有问题要不换我的吧？我材料保证没问题！”

　　何赋纵使心情不好，但也没想到叶敏这么跟他打太极，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干巴巴地训她：“让韩看山赶紧把表交过来！”叶敏趁机走了。

　　待到礼堂恢复往日的安静，何赋在原地独自站了一会儿，才向后台的方向走去。

　　后台还有一群信院和研究生院的学生，围着奇兹米勒，陆鳞羽发现云想没有走，还在舞台侧边站着，像是在等自己，便拜托学长送奇兹米勒回研究生公寓。

　　湖大的交换生、留学生和研究生都住在离图书馆最近条件最好的研究生公寓。

　　奇兹米勒也注意到舞台上熟悉的鹅黄色身影，他打趣道：“Your lady?”

　　陆鳞羽不知他何出此言，立即摇头开口否认。

　　周围的同学你挑个眉，我挤下眼，都觉得有戏可看，更加不愿意离开。

　　陆鳞羽送走奇兹米勒，又横眉冷眼地让人不要跟着，才拎起背包，掀开帘布，大步流星地离开。

　　云想以为他会等自己，结果并没有，连忙追了过去。

　　“陆鳞羽，你等下我！”她穿着裙子也不方便跑起来，只好在背后叫他。

　　帘布被扯开一点缝，露出好几条脸，旁边还有几双贴紧的耳朵。

　　陆鳞羽停下，看到后面的帘子一角迅速飞下，就知道有人偷听。

　　他没有制止，只冷面看着云想，问她什么事。

　　云想道：“对不起，我鸽了你的生日宴，但我给你发消息解释了，后来推迟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的语气并没有责怪，就像聊起天气一样寻常。

　　“我只是没有跟别人闲聊的习惯。”陆鳞羽冰冷开口，和对待旁人的态度别无二致。

　　云想立刻发觉有异常：“你怎么了？那并不是闲聊，当然你也不是一定要告诉我，我只是说，”

　　她在想怎么顺陆鳞羽的毛，毕竟他是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性格。

　　“我并不十分想说，但我外公去世了，我必须回去，这比过生日要重要。”

　　陆鳞羽没有打断她。

　　云想吞了一口口水：“我虽然补不了你的生日祝福，但你让我说的话我都——”

　　“我不想听你说的话，你哪来的自信？”陆鳞羽不欲多说，或者是不愿在此地现场直播一场闹剧，抬脚就走。

　　云想也正好不想在这待着，便加快步伐跟上他。

　　“陆鳞羽，你很奇怪，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说，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云想见陆鳞羽头也不回，气得摘下胸针，故意激他：“这可是你送给我的，你不想听我说话，那你就解释清楚。”

　　话音未落，陆鳞羽顿时停下脚步，云想在他背后躲闪不及，手臂撞到一起，胸针立刻飞了出去。

　　二人已经走到了走廊上的亭子里，周围没什么人，胸针在柱子上弹了一下，掉到石板砖地面上。

　　云想要去捡，陆鳞羽拉住了她的手腕。

　　“？”云想侧头，眼底微微闪过一丝诧异。

　　“我随手送人的东西很多，有些都不记得什么时候送的。”陆鳞羽不像在开玩笑。

　　云想静静看着他，一种十分不对劲的直觉外溢，后背发凉。

　　她镇定地把胸针捡起来，握在手里，道：“陆鳞羽，东西可以乱送，话不可以乱说。但你现在并不理智，想不起来就好好想，想好了再说。”

　　陆鳞羽不再直视她的眼睛，而是越过对方的肩膀，焦点落到走廊外面镜湖的湖面上。

　　多边形的湖沿棱角分明，像一块棱镜的切面。

　　万花筒一般并不平静的水面，被鸟类的爪子点过，产生小范围的波动，湖底长满青苔的石头也随着这波纹变得褶皱，一道一道的仿若被切割。

　　云想稍微放心了，冷漠和别扭的陆鳞羽她都不陌生，她只是被陆鳞羽刚刚的冷静有点吓到了。

　　这样的他确实很少见，至少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过。

　　她也恢复往日的语调：“我知道你有一些别扭，但既然你很勇敢，我也得勇敢些才对，是吗？”

　　她企图通过问句来获得对方的回应。

　　“你确实很勇敢。”陆鳞羽言语中带着讽刺，仿佛在暗指云想的“过分”。

　　云想依然理不清他的思路，他们相处已经不算少，她也鲜有判断失误，但今天陆鳞羽的态度已经超出了她的读心术范畴，并不符合以往的行为逻辑了。

　　他不应该是这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

　　“陆鳞羽，我这段时间休息得不太好，也没什么力气，你有什么话可不可以和我直说，我不想猜了。”

　　云想决定和他打直球，如果说今天的陆鳞羽有哪一方面保持着以往水准，那也只有拐弯抹角这一项。

　　陆鳞羽沉默地盯着云想，她无所畏惧地看着自己，长久得不到回应还挑了挑眉，却不催促，十分有耐心。

　　她确实很勇敢，陆鳞羽想，不勇敢的人是我。

　　他早就做好了决定，也绝不会有超出事态的情况发生，他只是面对着云想时就不勇敢。

　　太阳花，太阳花。

　　陆鳞羽真的不知道自己和云想说过什么，见她底气十足，就更不敢多言。

　　只是他擅长不动声色，并不表现出自己的畏首畏尾，表面装得十分深沉，其实心头电光火石，琢磨着要怎么再稳当点。

　　“你说有话要和我说，要说什么？”思来想去，只能用云想自己的话来回她最保险。

　　云想暗自给自己上分，这场拉锯战似乎已经胜利在望。

　　她低头用拇指擦了擦向日葵，把它戴回原位，这才轻轻地说道：

　　“我外公去世，我回家待了很久，我妈妈一辈子没结婚，她和我说，喜欢上人就去追，她还说，我喜欢的人也一定会爱上我。”她狡黠地眨眨眼，把云岚心说的话加工了一番。

　　确实是鸢尾花，她常给人带来好运，却不知晓好运本身会有什么代价。

　　热情的黄花鸢尾尽情绽放，被染成粉色，人们把她雕刻在骑士的剑柄上，象征忠诚和信仰。

　　伊利斯女神曾到过阿尔卑斯山，听见雪绒花的声音，她将祝福从神明那里带到人间，将宿命的游离和破灭的激情留在厚厚的雪里。

　　陆鳞羽听到第一枚雪花离开雪山的声音。

　　“陆鳞羽，我喜欢你。”云想已经无暇去顾及他微妙的反应，人类在多巴胺飙升的时候，将完全被自己的情绪所支配。

　　“非常喜欢你，从第一面起——我想你也知道这一点。我向你告白，不是单方面的告知，而是在提出请求。”

　　“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雪山还是崩塌了。

　　陆鳞羽良久不回答，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左脑和右脑在分裂，思想和心脏在拉扯，肉身和灵魂都不再严丝合缝。

　　如果我能失去这个瞬间就好了，可我偏偏如此清醒。

　　陆鳞羽咬紧牙关，嘴角微微抽动。

　　云想点点头，鼓励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掌心冒汗，热得快要烧起来。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不带什么感情，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不相信，你换个理由。”

　　“……我不愿意做你的男朋友。”陆鳞羽仿佛找回了意识，迅速说道。

　　云想持续点头，眼神没有目标地四下看着，她眼前只有陆鳞羽穿着衬衫的宽阔胸膛，二人离得近，连陆鳞羽的心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撒谎撒得这么没有尊严，亏他还是陆鳞羽，云想在心里骂他，却不敢说出口来刺激他。

　　可能他真的今天哪根筋不对吧，还是不拆穿他了。

　　云想默默劝着自己。

　　但真的好生气啊，他到底想干什么？云想恼得双手握拳，一时气不过，拿额头向陆鳞羽胸口撞去。

　　陆鳞羽冷不丁被她不痛不痒撞了一下，微微瞪大眼睛，不知道自己被人撞应该是什么反应，就石化了一般杵在那里。

　　如果甘冬林知道他在想什么，应该会直接告诉他，少爷，除了打篮球你还允许谁撞你啊？

　　云想摸摸自己的额头，想着应该是红了，不忿地抿紧嘴巴想，他胸口怎么这么硬啊，肌肉不应该是软的吗。

　　“陆鳞羽，我说过给你一次试错的机会，你重新想一下，再回答我。”云想安抚好了自己，决定对以后的爱人宽宏大量一点。

　　“我不愿意做你男朋友，我也不喜欢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这话我不会再说第三遍。”短短三十四个字，陆鳞羽像烫嘴一样快速说完。

　　“……大哥，你自己说的话你信吗？我都不信，你再说一遍？”云想干脆直接吐槽出口。

　　“——我不会再说第三遍了。”陆鳞羽决定闭嘴。

　　“你也知道你说不出第三遍啊？”云想快要抓狂了，她今天没有做什么准备就来了，陆鳞羽一直没有联系她，她虽然觉得没什么，但多少还是在意的。

　　本来今天是来哄陆鳞羽的，可现在她觉得必须要陆鳞羽来哄自己了。

　　你哄不好我的！云想心想。

　　陆鳞羽能感觉到云想的无语，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心疼？也没必要，话是自己说的，说了就是说了。

　　难过？也没有，他知道云想喜欢自己，并深知云想知道自己也喜欢她。

　　解脱？这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他不想两个人绑定在一起，云想值得所有美好的，积极的，健康的东西。

　　“谁给你的错觉？我一定要喜欢你吗？你未免太想当然了。”陆鳞羽状似疑惑问道。

　　云想点点下巴，毫不示弱地还回去：“那你亲我干什么？”

　　！

　　“靠！”陆鳞羽腾得一下脑袋烧红，没法组织语言，控制不住低声骂了出来。

　　云想镇定自若，观察他低头的表情，若有所思，语焉不详地继续试探：“你还对我……那样。”

　　陆鳞羽脸都要烧红冒烟了，脑袋一团浆糊，只觉得又陷入挣扎的沼泽，明明都决定了的，陆鳞羽觉得面对云想的时候不适合他做任何决策。

　　于是他选择临阵脱逃，抬脚意欲离开：“是我让你误会了，但我不想和你谈恋爱，就这样。”

　　“你会后悔吗陆鳞羽？我可能明天就不喜欢你了。”云想并不觉得对话已经结束。

　　“我不会后悔。你不喜欢我，是最好的。”陆鳞羽背对着她，松了一口气。

　　云想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这人一直是这么难伺候的，大多数时间都不正常，难怪总是在网上和人吵架。

　　“你不如当个机器人算了！”云想气道，抬高音量：“那样我就不会喜欢你啦！”

　　陆鳞羽恍若未闻，加快了脚步。

　　云想只觉得荒谬，她真的很少有如此生气的时候，气到原地转圈，用眩晕来缓解心梗。

　　陆鳞羽去J栋停车棚骑出留在校内的山地自行车，便直接从离J栋最近的西门离开了。

　　他知道云想要去东门坐地铁，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磨磨唧唧地出了校门，往反方向驶去。

　　云想还在图书馆附近的花坛边走着，何赋却开着车慢悠悠跟了过来。

　　车窗落下，何赋怡然自得望向云想：“上车吗？送你回家？”

　　云想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反正傍晚的太阳也不毒了，她不怕热，也懒得蹭何赋的空调。

　　何赋见她脚步不停，干脆往前开了一点，熄火下车，等着云想过来。

　　“何导，谢谢你，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地铁也不远。”云想打起精神应付他。

　　“怎么？表白被拒绝了，跟我说会话都不乐意了？”何赋心情愉悦地调笑她。

　　“……我没有被拒绝好吧？”

　　“那你怎么一个人回家？陆少爷连送下你都不愿意吗？还不如我呢。”就是要往她心窝子上戳是吧。

　　云想“嘶”得一声长吸一口气，开怼：“何导你怎么幸灾乐祸，不用这样打击报复吧，是打算连特奖名额都不给了是吗？”

　　叶敏早就给她发过微信了。

　　何赋连忙撇清：“没有，就是有几个错别字要改，我前几天给你电话你也没有回，忙什么呢。”

　　云想不打算说太多，只回他家里有事，然后执意要先走。

　　何赋拗不过她，只能目送她离去，也没有提醒她胸口的向日葵没有扣好，整个已经歪掉。

　　女孩就这样急步走进毫无遮蔽的夕阳里，像被橙色圆盘一口吃掉的槐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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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想走出校门，不想去甜味，更不想坐地铁，她确实有被何赋暗伤到。

　　酒酿爷爷已经不见了，太阳落山他就要回家。

　　树荫边停着一辆出租车，看到有人出来便把红色的“有客”跳成了绿色的“空车”。

　　云想见状，径直走过去，在这样心情欠佳的秋后傍晚，只有钱能挽回糟糕的世界了。

　　陆鳞羽正骑着车路过，远远没看见云想，还刻意在甜味门口绕了一圈，除了一辆出租车开走，没有看到什么。

　　他只能继续朝前骑，马上过红绿灯右转，那辆出租车后玻璃的遮光布被抓起来又迅速落下，一抹黄色闪过，陆鳞羽定定看了一会儿，眼神闪烁，大脑仿佛在重启。

　　车子正在等直行红灯，还剩五秒。

　　陆鳞羽垂下眼神，不甚在意地向后看了眼脏兮兮的车子，右转，离开了这个十字路口。

　　他笔直向前骑行离去，再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