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者》仄渊

1、chapter.1

　　酒吧里的霓虹灯一闪一闪晃得人眼睛生疼，台上的歌手却唱着和氛围不太搭的抒情曲。他拨弄着手里的吉他，有点独特的烟嗓丝丝入音叙述着仿佛一段断肠的爱情诗。舞池中央的男男女女并没因为这种似乎有点突兀的反差感乱了阵脚，反而更加行云流水的身在其中。

　　十一点的整点报时响起，霓虹灯忽的一下光线变得柔和，而此时台上上一位驻场却已下场，声音再度响起时变成了足够动感的dj舞曲。不知道是刻意设计还是有意为之，总之灯光偏偏就是不顺着歌带来的应有的气氛。所幸音乐和灯光都只是陪衬，也没有人在意这些不合时宜。

　　夜才刚刚开始。

　　光线稍微暗些的场边处，冰块铛啷啷砸杯底的声音仿佛靡靡之音中的一股清流，至少昭示着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眷恋舞池。一个留着微卷长发的女人往杯子里倒了小半杯柠檬水，轻轻啜了几口。灯光昏暗，看不清女人的脸，只看见她握着玻璃杯那只手微微晃动，仿佛正等待着猎物上钩。

　　如果玻璃杯里不是柠檬水而是红酒就更贴切了。

　　女人身旁隔着小玻璃桌坐着一个男人。灯光刚好能浅浅的照射出男人的脸庞。年纪不大，多说25岁多点的样子。脸上没脱下青涩的稚嫩，但眼神中却有一种常人没有的坚厉。

　　男人偷偷瞟了一眼女人手里的玻璃杯，最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姐，你这是喝冰呢还是喝水呢。”

　　池安渔白了一眼方晓，没接他的茬，含了块冰在嘴里。迸发出的凉意迅速从她的口腔一路向上直奔大脑，短暂的凉意让她在内外温度的反差之中体验到一种释放和解脱感。

　　她抬手，把披下来的长发重新扎好，拽了拽衣服袖子试图挥散一直被覆盖的皮肤上的热意。

　　“快来了，盯紧点。”

　　方晓不敢懈怠，也含了块冰块在嘴里，让自己快沉寂的大脑细胞快速苏醒。

　　“美女，跟哥喝一杯啊。”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声轻浮又油腻的声音，池安渔皱皱眉，一个明显喝多了的男的摇摇晃晃的冲她示意了一下酒杯，嘴角还勾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方晓一下火窜三尺高，刚想起身开骂，却被池安渔伸手拦下。

　　“好啊。”池安渔笑的没心机中还夹着一丝娇媚。她又往玻璃杯里倒上柠檬水，眼神示意方晓盯好目标。方晓意会，但还是不免担心的往那边瞥去，尤其是看见那个男的从上到下打量着池安渔的/猥/琐/的眼神更是直接想冲上去撕了他。

　　“美女怎么来这地方还穿的这么保守啊，身材好就更应该露出来吗。”男人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池安渔装作没听见，笑着跟男人碰了个杯，下一秒，玻璃杯里的冰块和柠檬水全都泼在了男人的脸上。

　　“清醒了吗。”池安渔语气冰冷，面上不带一丝笑容，丝毫没有刚才刻意恭维堆笑的样子。

　　男人被这一遭酒醒了大半，感受着自己脸上和衣服上的柠檬汁和冰块，一股没由来又无意义的名为男人的自尊的东西冲上头脑。

　　他刚开口想骂池安渔/表/字/你他妈装个屁，却迎面对上池安渔的眼神，里面写着他再敢多说一句话就直接让他成为乱葬岗上的一具野尸。

　　而方晓此刻适时起身，一把挡在池安渔面前，狠狠的瞪着他。“不想死就赶快滚。”

　　男人吓得抖了一下，赶紧狼狈的一跌一撞的朝舞池那边跑去，一句话也没敢再说。

　　“咱俩倒像/黑/舍/汇/了。”池安渔笑笑，随手把玻璃杯放回到桌子上。

　　“对付这种社会渣滓就得用/黑/舍/汇/的手段。”方晓气还没消，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八度，“姐，你没看见他看你那个眼神……”

　　“嘘。”池安渔赶紧打断他，“怎么还这么不沉稳，一点事就给你气成这样。少情绪用事。”

　　方晓自知理亏，点点头没再说话，一边佩服池安渔真能忍沉得住气，一边问候这那个男的祖宗十八代，直到耳朵里的隐形耳麦传来褚璇沁的声音。

　　“目标人物已进入大厅。”

　　池安渔和方晓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目标已经进入他们俩的视野，正朝着吧台方向有点鬼鬼祟祟的走过去。

　　“楼梯口二号位一会看到目标人物马上通知我。”池安渔正了正耳机，轻声说道。“分局和三组的同志们，一会听我指挥。我说行动，马上按照我们计划实行抓捕，同时封锁二楼，务必一击而中。”

　　目标在吧台前停下，跟调酒师说了点什么话。调酒师立刻神经紧绷的左右环顾了一下，池安渔和方晓马上转过身去假装聊天。等池安渔再回头，调酒师和目标已经不见踪影。

　　池安渔马上带着方晓从吧台绕到一个贴着停用的卫生间旁。卫生间的门摇摇欲坠，要是不刻意来根本没有人会靠近这个阴森的还横七竖八的贴着几个封条的地方。耳机里的声音也正好响起。“二号位发现目标人物，已到达二楼。”

　　方晓冲着池安渔比了个“ok”的手势。池安渔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一个隐蔽的楼梯出现在他们俩面前。听着楼梯上脚步声越来越近，池安渔右手搭在腰带里藏着的手铐上。

　　“三、二、一……”她在心里默数着，直到脚步声来到她的上一层阶梯时，她猛的抽出手铐，朝楼梯上跑去。

　　“行动！”

　　“咣”一声，楼梯上的人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池安渔摁在地上，扣上了手铐。方晓一把把他拽过来，借着一点亮光看清是刚才那个调酒师仓皇的脸。

　　方晓冲池安渔点点头，把他摁在墙边。“呆好了，别动。”

　　“看好他，我去上面，一会璇沁会来跟你汇合。”池安渔匆匆交代一句，朝着楼梯上面跑去。

　　屠骏带着一群分局的人正在二楼“扫荡”。目标人物早就被应子琦薅了出来连带着踹了两脚摁在地上拷住。

　　池安渔一上楼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哭声，还有踹门声。她有点烦闷的掐了掐太阳穴，忽然感觉面前一阵风掠过。她伸手一接，左边的房间飞出一件女士内衣正好落在她手里。她深吸一口气，强忍住骂人的念头，回手又扔了回去。

　　“都穿好衣服再滚出来！”

　　/

　　池安渔站在一楼的舞池中央。酒吧里的闲人已经被请走，现在杂七杂八蹲着一群男男女女。池安渔看着这群人，有点头疼。

　　一切得从三组接到的协助任务说起。

　　酒吧名字叫蓝色妖姬，之所以名字洋里带点土的原因是它前身是10年代甚至更早的夜店，追求那种俗到极致便为潮。

　　蓝色妖姬这条街道叫小街，蓝杨区政府这几年出资改造，不少破栋烂幢拆的拆改的改，唯独这个在江临人心中有一席之地的小街保留了原有的风貌，没去改变它原有承载的历史。所以这条街区上面不少店铺也就因此留了下来，保持着那个时代的古朴。

　　同时，蓝杨区极其矛盾，既有高楼林立，别墅成群的富人区，同时也有残砖碎瓦，漏风漏雨的钉子户和“贫民窟”。往往这样的地区，治安最难以保证。

　　也正是几天前，蓝杨区发生了一起连环盗车案。蓝杨分局速度还算快，迅速锁定了嫌疑人已经他日常的行为生活轨迹。但在他们排查过程中发现，嫌疑人经常来的这家酒吧，暗地里从事一些非法勾当，有聚众/卖/淫/的嫌疑。而嫌疑人也时常在这里/嫖/娼/。扫黄打非正如火如荼，顺藤摸瓜挖到这样个线自然是好事。所以分局跟市局重案组提出借警力，抓嫌疑人的同时，把/淫/窝/一锅端了。

　　这个协助任务就落到了三组上。

　　但池安渔隐隐约约的，心头总有一丝怀疑。

　　就算人力不足，用的上市局重案组出场吗？

　　九月月初，江临的天气依旧闷热。混乱之中不知道谁碰到了电闸，只能靠着他们的手电筒勉强照亮。没了空调的冷气，人聚在一起，温度急速升高。耳边的几绺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额前的汗珠滑进池安渔的眼睛里。她抬手胡乱抹了几下脸，揉了揉刚才抓人过程中不小心杵了一下的手腕。

　　“姐，你不热吗。”方晓满头大汗，随手抓了个本扇着。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半袖短裤，又抬头看了看池安渔的白西装黑长裤，感觉自己周身似乎又热了几度。

　　于是赶紧谄媚的凑过来给池安渔扇风。

　　池安渔没理他，转身对刚走过来的蓝杨分局刑侦队队长周钧笑笑。“今晚辛苦你们了。”

　　“哪有的事，是我们辛苦你们才对。”周钧摆摆手，“这店在这也开了不少年了，蓝杨这地方乱成什么样您也知道，但它都能独善其身的在这里/坚/挺/，少不了上面大人物的支持。所以我们想了想，还是跟市局合作更放心一些。”

　　池安渔点点头。小街上的店更新换代很快，但这么多年蓝色妖姬一直在这里经营，而且人来人往没有衰退的迹象，多半是靠着同样也支撑着江临市经济的几大首席集团和企业撑到今天。

　　临泉省整体经济实力一般，江临市虽然是省会，但也是去年才刚刚从二线城市跻身新一线城市，这也正是这些集团的功劳。

　　“他们估计会去找你们。”池安渔说，“这里干的什么事他们心知肚明，大概率还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但是我们不能主动去找他们。”周钧无奈的摇摇头，“没办法，江临靠他们活着，我们也只能装孙子了。”

　　池安渔点点头，未置可否。这话说的是憋屈点，但现实就是如此。只要他们做的事不触及到一定的原则和底线就可以装瞎，因为江临离了他们转不了。

　　但池安渔很想知道，那个一定的原则和底线到底在哪。进警队十年多，她多多少少和这些人打过交道，法律在他们面前不过就是一纸空文，人命在他们面前甚至比不上他们消遣娱乐养的小鸟的命。没有什么东西能被他们放在眼里，也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们觉得恐惧。

　　一群为非作歹的恶徒，这是池安渔对他们的评价。

　　利益至上的社会，什么都得为其让路。

　　好在随着扫黑除恶的推进，他们有所收敛。但明眼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在暗地里早晚会滋生出来，一时的平静也只能是一时的苟且。

　　池安渔从小出生在江临旁边的小镇上，大学之前从没到过市里，小时候偶尔能听工作归来的父亲讲一讲市里的样子。她记得那个时候她对去江临充满了期待。而现实却一遍一遍的让她明白，有些东西有些事情只应该活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那个就是蓝色妖姬的店主，看着挺老实个人，其实在黑白两道混的都挺开。”周钧指了指屠骏身边蹲着的那个人。

　　池安渔眯了眯眼睛，“杜进洪，是叫这个名吧。”

　　“对。”

　　“长得倒还挺像个人。”池安渔嗤笑，“干的事一点不是人干的。”

　　杜进洪此时正抱着头蹲在屠骏脚边，悄悄抬起头，往池安渔这边看了一眼，又仿佛受到极大惊吓一样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抬眼。池安渔挑挑眉，心里想着自己原来这么招人怕，隐隐约约听见废弃厕所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周钧也听见了声音，他警惕的抬起头。两人对视一眼，池安渔直接窜了出去。

　　“姐？”突如其来一下吓了方晓一大跳，他刚想跟过去，幽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警官，我冷。”

　　“嘿。”方晓转身看向光着膀子蹲在地上的男人，乐了，扔了件衣服过去。“知道冷就别出来干这事啊。”

　　/
　　池安渔冲到楼梯间就听见有人踩在楼梯上往上跑的声，到楼梯转角处隐隐约约看见个黑影，但看不清男女。她心下有种感觉，这黑影跑的不快，倒像故意让她抓到似的。

　　果不其然，出楼梯间的时候黑影不知道为什么踉跄了一下，池安渔抓住机会迅速冲了过去，一把把在黑影压在身下。与此同时方晓也从后面跟了上来，举着手电照向黑影。

　　看清身下人的脸，池安渔一愣，眼神复杂的看向方晓，对上方晓同样复杂的眼神。

　　这要不是她俩都是女的，就池安渔现在这个姿势，再加上女孩衣服散开的样子，估计她俩都得被扫黄打非抓进去。

　　女孩眼眶里还含着泪，脸上隐隐约约还有泪痕。池安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贫瘠的词汇只能想到一个词——破碎的美。女孩的脸上有着绝对不贴她年龄的成熟，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变成这样，他们都明白。

　　池安渔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女孩脸上的泪，帮她系起衣服上敞开的扣子。

　　“警官。”女孩开口，小声啜泣起来。“帮帮我，我不想干了……”

　　方晓有点为难的看向池安渔，池安渔终于系好了最后一颗扣子。站起身，示意方晓过来看住她。

　　“带她回市局。”

　　方晓有点惊讶的看向池安渔，池安渔眼里闪过一丝警告的意味。他没敢再问“至于带回市局吗”这句话，赶紧把女孩从地上扶起来，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带她朝楼梯口走去。

　　池安渔站在一边理了理刚才弄皱的衣服，眼神深邃的看向两人刚刚离去的那个方向。

　　女孩被她压在身下时虽然周围一片漆黑，但她绝对看见了，她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得逞的笑。

　　和刚刚女孩路过她身边，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