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七星芒

6、离别

　　半年前，徐阿婆去了趟县城，镇上医生让她去的。不是很远，搭个公交车就能到。
　　第一中心医院诊室内，张主任看着化验单和CT单，压低着声音说：“放化疗和住院的意义不大，你回去和家属商量下，如果需要，我们会尽力治疗的，我的建议是……”张主任叹口气，继续说：“你可以试一试中医，不能放弃啊。”
　　徐阿婆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冲医生笑笑：“好的，谢谢主任。”
　　后来张主任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根钉子似的，扎进她的心里，脚步好像踩在棉花上，没有一点力气。
　　“早点和家属商量。”
　　徐阿婆点了点头。
　　张主任摇了摇头说：“肿瘤切片结果不好，恶性，这个你能不能理解？”
　　“胃癌晚期，指标不正常，这个一项项说给你听。”
　　“不好手术，肿瘤位置不明，癌细胞转移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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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医生说的内容，每一字都很清晰意思却不懂。徐阿婆小心翼翼的询问：“医生，我还有多长时间？”
　　张主任沉默了一会，说：“半年总有的。”
　　坐公交车回镇上，徐阿婆望着车窗外，她心想，小卖部的存货，拿出来擦擦灰。以前总是给长漓留一大包零食，现在他搬走了，全促销大甩卖，看他气不气。
　　想到这里，徐阿婆笑了笑，眼睛里有泪珠在转动。
　　她决定谁也不告诉，长漓和温晓要是知道她生病，估计得哭晕过去。她最见不得人掉眼泪了。
　　回到家后，徐阿婆清醒的时间很少。清醒的时候，她取出了放在床头柜里的照片，前几年拍的，说这张照片她最喜欢，留着放大当遗像。
　　人迷糊的时候，李焕之紧紧握住她的手，徐阿婆手心冰冷，一点汗都没有。她会无意识的说太冷了，可几床被子盖在她身上，还是不管用。
　　六月十八，这几天徐阿婆的便利店都有熟人，年长的婆婆婶婶阿姨都知道，丧事的事李焕之不是很懂，再加上徐阿婆没有亲人，一个个自发地忙前忙后。
　　几个邻居守在卧室里，大家奇异般的保持安静，没有吵醒正在睡觉的徐阿婆。
　　昏睡几天的徐阿婆突然睁开了眼睛，咳嗽了几声，醒了。李焕之赶紧凑过去：“阿婆，我在这。”
　　徐阿婆瘦的皮包骨，枯瘦的手抓住李焕之的手，轻微地说：“长漓啊。”
　　“阿婆，我在。”
　　一旁的楚长漓凑了上来。
　　“我的干外孙啊。”徐阿婆的手动了动，摸了摸他的头。
　　楚长漓深呼吸，弯腰凑上去，脸贴着她的脸。
　　徐阿婆看了看四周说：“温晓呢？”
　　一旁的温晓一直听着，这时候握住徐阿婆的手，说：“我也在呢。”
　　徐阿婆突然笑了，笑意回荡在眼里。她松开李焕之和温晓的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和一个mp3。她没有力气，就搁在床边。
　　徐阿婆仿佛很累很累，费劲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长漓，温晓，你们要好好活着，活的快快乐乐的。”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屋内哭声四起。和尚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经文……

　　六月十八，徐阿婆走了。
　　六月十九葬礼，凡是和徐阿婆有交情的，都来帮忙。人很多，毕竟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过徐阿婆的照顾。
　　李焕之拒绝了一些仪式，她只想让徐阿婆好好躺着，好好休息，在这个院子里，度过最后一夜。
　　六月二十火化，李焕之心里空落落的，疼得浑身都麻木了。但她没有哭，她一个人忙着所有的事情。
　　她甚至忘记了，楚长漓和温晓还是个孩子，他们戴着黑袖章，咬着牙和她一起撑着。
　　这天夜里，绥阳镇下起了雨。大雨倾盆而下，如同瀑布般汹涌澎湃，将整个绥阳镇的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李焕之掀开徐阿婆家门口的白布幡，屋檐挂着白条，门槛后，花圈靠着台子，桌台上摆着徐阿婆的黑白遗像。哪怕这几天日日相见，她的眼泪还是留了下来。
　　李焕之静静的坐在灵堂前，守着最后一夜。天黑后，楚长漓和温晓不愿意走，无声地蹲在地上，跟着整理徐阿婆的遗物。
　　后半夜，温晓耷拉在门框上，被冷醒。她起身，腿脚一阵酸，走到院子，一抬头，雨点扑面而来。
　　她看到楚长漓坐在梧桐树下，默不作声，全身都湿了，不知道坐了多久。
　　温晓默默拿了一把伞，坐到他身边，守着院子。
　　第二天，徐阿婆的头七，镇上的人陆续冒雨前来，灵堂前鞠躬。李焕之一一回礼，送走大家。
　　黄昏时分，天就黑了。
　　楚长漓轻轻抱住温晓，说：“谢谢，赵老师会等你的，回家吃饭吧。”
　　温晓摇摇头：“不，还有最后一夜，我得守着。”
　　李焕之勉强扯了扯嘴角，这几日的守夜，让她已经疲惫不堪。
　　她开口说：“行吧，我们一人守几个小时。”
　　轮到温晓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昏昏的睡了过去，李焕之取来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接着替她继续守着灵堂。
　　温晓做了一个梦里，在梦里，她梦到了徐阿婆，她看见徐阿婆坐在梧桐树下，阳光一跳一跳，树叶投下来影子，让老太太身上满是光和叶子。
　　她拿着蒲扇，一笑，皱纹盛开，白发被风吹的凌乱。
　　温晓愣了愣，脸被风吹的有些红，她说：“阿婆，我给你梳头吧。”
　　她拿着梳子，正要梳时，徐阿婆不见了，她慌乱的望向四周，却发现四周竟什么都没有。
　　她惊醒了，映入眼帘的是李焕之温柔的面庞。
　　温晓看了看桌台的黑白遗像。徐阿婆笑得温暖，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