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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剪灯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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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剪灯花
剪灯芯,共烛华。
本来一番风花雪月的热情,变成眼前元稹的《连昌宫词》,仿佛本来销魂的场景设定,顿时成了两个大男人互相瞪眼,不对,确切地说,元稹若真是从坟墓爬出,到这屋中与杨于畏相对,尚未酒醒的杨于畏倒还乐得热闹,此时,不过是杨于畏一人望着一本旧书发愣。
琵琶歌舞,诗仙乐,宫中翠重,后成塚。
不知道那个鬼姑娘,生前不过活了十七八年,如何就喜欢这般感慨悲叹之作。
好在杨于畏只是一介小小书生,没有济世之才,自然就少了忧世之虑,纵是隔河对着一片荒塚古墓,纵是不那么谙懂人情世故,买个房子还要被骗,但是若能如此寻得一处安静,也不失为一种逍遥。
杨于畏大概翻了一遍鬼姑娘留下的《连昌宫词》,很多模糊的字迹,他半读半回忆着,读出着声,如此,不知不觉睡去。
第二天醒来,手中的旧书已经不知去向,推开窗户,外面阳光清澈跳跃而入,昨夜仿佛一场旧梦。
杨于畏绕到卧室窗外,在窗台上上下下查看许久,没有找到那根紫色丝带,确定鬼姑娘把头绳取回去了。昨晚她忽然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酒后的逾越之举,让姑娘心生芥蒂。
如此想来,杨于畏开始疑惑,世间不去游魂何其之多,不说别处,就是对面的古墓群,那荒塚堆中,为何唯独这位鬼姑娘游荡出来,还偏偏被杨于畏吓得掉了头绳。
这一天傍晚,外面又开始起风。
现在,因为知道胆小的鬼姑娘是从对面的古墓群过来,鬼姑娘来去串门已经许多回,杨于畏又不害怕她,这样一来,外人看来,荒郊野外,阴风四起,本该赶紧关门闭户的模样,杨于畏倒是在暮色中站在大门外,看着对岸树木飞鸟、荒草野萤,河上水波,远处石桥,渐渐被黑暗包裹,倒觉得好像一直站在自己后院一般,“了如指掌”地望着这逐渐融入黑夜的一切。
这天,杨于畏没有喝酒了,早早将书房中的灯点亮,便好像跟鬼姑娘约好了一样,等着她。
其实他哪里跟鬼姑娘事先约好,不过觉得鬼姑娘会把变出的旧书收回去,说明那首词,确实是鬼姑娘的心爱之物,既然如此,杨于畏自然愿意将自己书房打开,其中书籍典故,更多内容,共读起来,岂不更有趣味。
没有约定的等候,杨于畏苦苦等候多时。也不见鬼姑娘出现,至夜深,忍不住拿起一本宫词,大声朗诵起来。
寂夜黑风,忽然人声响彻,屋外院内的一群宠物们,被杨于畏过大的读书声惊醒,狗狗纷纷狂吠,此起彼伏,不一会儿,猫儿也跟着凑起热闹,喵嚎起来,一时之间,这旷野外的独宅之中,风吹声、树摇声,草晃声,夹杂着人声、狗吠、猫嚎,好不热闹。
幸好杨于畏当时为了辟邪,只简单买了猫猫狗狗,要是再加许多鸡鸣、一些猪咆,那场景太美,简直无法想象。
这样的情形,也就算得上这僻静居所,得天独厚的异常景象了。若是在房屋临立的街肆之边,只怕早就有人来敲门抱怨,此时杨于畏的猫猫狗狗们倒确实在抓门挠窗,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越吵,鬼姑娘被叨扰了清净,再来找他才好呢。
杨于畏本来有些懊悔昨日没有问得鬼姑娘的名字,约好再见的时间。
如今大声读着,不着心意,也不识何意的诗词,如自己在这荒夜之中,不知投掷到哪里的声音。
那些诗词作者,怎么会晓得,之后许多年,会有一个这样的年轻人,白读这一些朗朗上口的诗词,本意却只是为了等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鬼姑娘。
再说世间许多约定,曾经海誓山盟、天崩地裂的发愿、约定,付诸东流的又岂在少数。
杨于畏觉得鬼姑娘一定还会回来,果然,一本宫词读了大半之际,书房的门被推开了,鬼姑娘翩翩而至,知道杨于畏的心意,她轻轻说“以后我就这样陪着公子读书吧,只是我生性胆小,这个事情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怕碰到坏人,来欺负我。”
说着,鬼姑娘已经走到杨于畏的书桌边,开始一边帮他滴水研磨,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书房中各个角落。
红袖添香夜读书,这样的美事,杨于畏何曾想象过,自然忙不迭答应,继询问鬼姑娘称呼,唤作“连琐”,从此,杨于畏与胆小的连琐姑娘夜夜共读,彼此逐渐结下深厚情愫。
连琐生前便懂得诗文,写得一手端庄柔美的小楷,每每杨于畏诵诗学文之际,连琐便在旁,或记录下杨于畏所作诗文,或抄录一起研读的古文句篇,时月长久,两相情浓,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
不知不觉,连琐帮杨于畏抄录的宫词已逾百首,记录杨于畏的所说所感,连琐亦单独立了一个册子,其中夹着杨于畏之前给连琐的对诗。
一人一院夜漫长,荒塚野坟月不光,在这独院孤宅之中,一人一鬼,结的如此良缘,实在算是难得吧。
连琐陪伴杨于畏读书之际,她有时会望着烛光发呆,仿佛期待这样的夜晚过得越慢越好,因此她总是及时剪去燃得过烈的灯花,就像这样可以把与杨于畏共处的时“光”节省跟保留得多一点。
剪灯芯,共烛华,省得油蜡,只恨月仍不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