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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泗水岸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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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泗水岸边
寻得静处好读书,不料无人能问路。
杨于畏好读书,喜静,经房屋中介牵线搭桥,刚刚购买了泗水岸边,一处幽静居所,听说是过去外地派至此的一位官吏置的住所,后来老爷升迁,这边暂时空置。
总之,以中介呈现的房屋状态就是“刚刚好,碰巧,有缘”。如此,作为一个外地人,杨于畏见此地微风拂面,房舍俨然,实在找不出什么问题,看了一次庭院,就付了全款。
住了大概半年,这居所果然僻静的很,不说晚上安静得连河里偶有鱼虾翻跳听得清清楚楚,就是白天也几乎没有人经过。
可惜买房一时爽,刚过了半年独自读书,吟诵成趣的逍遥日子,才对附近了解得多一点,一日,见天气尚好,他难得出门游走,顺着岸边散步了几百米,遇一跨石桥,便顺着石桥过了河,走到了对面旷野。
往常从家里远望对面河岸上,只觉芳草萋萋,杂树飞鸟,颇有一番旷达野趣,如今真走到了对岸,再往那芳草萋萋之处走进些,猛见那深草高树之后,竟然是许多倒碑残墓。看那形制,不似时人常用的石材、凿状,大白天,阵风刚过,亦觉浑身幽冷。
杨于畏赶紧转身往回走,此时方知当初房屋中介,欺他人生地不熟,介绍这样一处所给他。
后来再做打听,自己买的这套庭院居所的来历自然也不是如那中介所说,建宅的时候便是骗了一个笃信道家方术的纨绔子弟,在这儿置了个宅子,结果没过多久,说是附近闹鬼,从此,那宅子便空在那儿无人问津。
当地人们行经附近,多半宁愿远路绕开,杨于畏当时看房仓促,遇不到人询问,自然任凭中介如何说。
现在知道买住了一套鬼宅,日夜还对着河对岸的古墓荒塚,杨于畏想到当初跟房屋中介再三强调,“要安静,要安静”这下可真是清净了,倒也就这一点,那中介还着实是“尽职尽责”给他介绍了一套特别“安静”的房子,就如同住在古墓里那般的——寂静。
想到此处,杨于畏知道再去找之前骗子理论,定然无果,再看看夜幕将落,从前喜欢的宁静,一如往常扑面而来,他却只觉得丝丝凉意,难以为寄了。
这一夜,得知买房真相的杨于畏早早瑟缩到自己卧室,书房,再过去,怕是不可能的了,毕竟从书房到卧室,还要经过一下庭院,万一晚上在院子里碰到什么不该看见的,岂不是无故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说起来也算,堂堂七尺男儿,不知为何,今天的杨于畏就是变得特别胆怯,说到底,他究竟是怕人们传言的鬼宅、荒墓,还是因为被房屋中介轻而易举骗了,感到后怕。彼时,他自己,也尚未分辨清楚。
毕竟,他最害怕的,如果不是传闻的鬼魅、坟冢的话,也许杨于畏更担心的是自己一介书生,万一那房屋中介再兼职一个谋财害命的勾当,那么,这荒宅之中的恶鬼,就变成他自己了。
如此想来,岂不是保命成了很迫切的命题。
缩在卧室里,杨于畏无心读书,满脑子都是自己某夜忽然被迫害的场景,或许是一个贼人趁他熟睡,将他砍了,又或许是在屋中忽见到什么半个脑袋,全身是血的厉鬼。这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典范。
鬼宅样板间,说的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了。
这样煎熬着过去几天,杨于畏终于因为神经衰弱,尝试购买仆人未果之后,只得买了几只猫猫狗狗,带回家中。如此一来,家中有了些生气,猫狗们亦从未乱吠狂叫过,杨于畏这才放心了一些。
过了半旬,渐渐生活恢复正常,杨于畏也逐渐开始善于听各种声响。
这一天,从下午开始,对岸远处的白杨便潇潇簌簌,不做停歇,岸这边,杨于畏家中却感觉不到什么风吹推门的动静,院中的狗狗猫猫也一如往常,打盹的,玩耍的,没有异样。
听人们说,杨于畏现在居住的家中,虽然以前传言离开的纨绔子弟是见着了鬼,但也就那纨绔公子弃去屋子时是这么说,究竟是不是偷偷在此地炼丹学道乱吃药,走火入魔,产生了幻觉,无从得知。
不过其他人,倒确实并没有见到或者听到过什么可怖诡异之事。至于岸对面的古墓群,房屋中介店铺里的老人安慰杨于畏说,既然他喜欢安静,又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那古墓群里的游魂荡魄,也过不了河,一般不会来惊扰他。
杨于畏这般思纣、安慰自己,忽然想起上次自己到那边散步时,经过的小石桥。
伸头张望,不知为何,总觉着,那隔他家几百米的石桥,此时显得特别白,晃晃地惨白得让他心中发怵的那种白。
眼见着天黑了,杨于畏早早关了内院的门,进到卧室,秉灯夜读。屋内烛影不摇,屋外对岸白杨树加上荒草的翻响声,却比白天时候,更加汹涌。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吟诗之声,似有些悠远,又似远处行径路人,逐渐靠近,反复不止,直到声音近到杨于畏可以听清楚,那女子吟诵的诗句内容是“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帷。”
听清词句,方觉吟诵之声哀楚、幽长。那女子细语婉转,随窗外摇树的风声时强时弱,杨于畏见夜已深沉,不敢轻举妄动,遂熄灯藏入卧榻。
灯火既灭,再未听到吟诗之声,杨于畏这才放心,毕竟若是害人鬼怪,估计熄了灯,才是他们出场的好时机吧。
第二日,天朗气清,昨夜听闻的异响不知怎样传来,此时院中、门口蹦跶着的他的一群小宠物,皆如往常,这才回想起,昨夜竟是没有一只怪叫。
如此,杨于畏总算放了些心,估计即便是幽魂出没,不至于惊吓或者徒害生灵性命。房前屋后,仔细查看一遍,昨天听得女子吟诗,近时仿佛就在院内窗前,然而大门、内院落的锁皆完好无损。再绕到内室窗外,竟在草丛中发现一根紫色丝带。
杨于畏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用过这类物件,不过也不确定是否之前来人遗留。他拾起来看了一二,没有异常,便顺手将丝带挽成一团,塞在窗台上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复往屋内、庭院中其他角落察视,无有所得。
杨于畏也不知如何,恍恍然,一整天,家中如常,在附近也没有查看到任何行迹,一时竟心中怅然有些若失。
至夜,才好像打了点鸡血。杨于畏,早早躲到被子里,一直没有吹灭灯火,果然这夜二更左右,那女子的吟诗之声复响起。
杨于畏再仔细倾听自家院中猫猫狗狗,都没有异样的动静。如此,杨于畏便麻着胆儿,一把从床上跳下。
推窗瞻望,可惜旷野岸边,独宅微亮,屋外什么情景,他压根儿看不出一星半点苗头。
把头探向窗外,女子之声似是从石桥那边传来,由远及近。如此反复,两三夜,只要屋内灯火不灭,吟诵不断,三更后逐渐淡去,从不进屋内。
杨于畏开始意识到,也许这正是那古墓群中游荡出的女鬼。
这夜,杨于畏悄悄躲在窗下,特意等到女子声音临近至屋内窗下,他方才忽然一起身,猛地把窗户推开。果见一女子幽绿衣影一闪,倏忽似穿过院墙而去。
亲眼所见,杨于畏自此确知那吟诗的为女鬼无疑。可惜他一番深夜苦等,以他最敏捷的速度掀窗,也只见着了飘闪过的背影。
其实杨于畏这几天是想好了那女子所吟诗句的后半段,本想此番开窗相对,说予对方,否则每天听得那纤纤女子在窗外,重复两句诗词,岂不孤苦无聊。
没想到,他这一举动,好像把女鬼给吓着了,真是让杨于畏想所未想,料所不料。
一开始以为自己住着鬼宅,不知什么时候难逃鬼祟迫害,如今真正亲眼瞧见了,没想到自己开个窗,反倒把女鬼吓跑了。
这夜无风,也没有白杨树、荒草凄凄,杨于畏望着窗外白影消失的院墙,复归一片黑暗,不禁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悔。
嘴里嘀咕着、准备着,还没有吟给对方的诗句,深更半夜,从卧室窗边走到卧室门边,推开门,仔细瞧着内院。
适应了夜色的眼睛,看着院内的景物也清楚了,狗狗们睡得好好的,猫儿们也不知道躲到哪里睡着了,反正这大半夜的,杨于畏成了最清醒的一个,清醒到刚刚吓跑了一个女鬼。
想到此处,杨于畏赶紧回到自己房间,否则待会儿惊醒了他的小宠物们,他当真成了这屋中最可怖的一个了。
一夜无眠,也不知道真怪自己行事太草率,还是惊叹碰到了一个比人胆子还小的鬼。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跑到大门外,远远看那白石桥,静静伫立,流水汤汤,对岸水汽笼罩,树影幢幢。
回到屋中,杨于畏已经沾了一身晨露。
也不知在这一堆古墓群、树草堆之中,若是只有那一位女鬼前来造访,还那般胆怯,只怕做鬼,也是一只孑然兮兮,孤苦无依的可怜鬼,对了,还是一只怕黑的鬼。
真不知道当初在这庭院房中炼丹学道的纨绔子弟,如何被鬼吓跑的,杨于畏想到此处,不由连连摇头,只怕是那纨绔子弟吓过那胆小的女鬼许多回,倒比较合情合理了。
至书房,铺纸润笔,将昨夜堵在胸口未及说予女鬼的诗句,落于宣纸之上“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
写完之后,杨于畏坐在桌前举起这自己对的下半段诗句,端详半天,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对面古墓群的年代。还不知道自己写的这些,那吟诗的女子能否看懂。
将诗句纳入袖中,便出了门。
这是他第二次过石桥,到对面。
走到古墓群时,正是快到正午的时候,杨于畏趁着阳气正盛,仔细查看墓群中那些或倒或立着的墓碑,除了很少数的异域文字,不知何意,大多识得,便放了心。
返回途中,经过白石桥的时候,杨于畏特意将自己袖中诗句取出,用石块压于自己岸这边桥头石柱上。
待到家中院外,再三远远张望那方压着自书诗句的石块,关了院门,虽然知道内院外院落锁,对鬼魅没有作用,不过这次他倒像之前并不知道此处是鬼宅一般,只将院中各门虚掩。
迫不及待等着夜幕降临,不知道那位胆小的女鬼过桥的时候见着杨于畏对的诗句会怎样反应。
正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杨于畏忽然一巴掌敲到桌上,辣得他掌心
生疼。
原来他对的诗句,忘记署名了。
魔障了杨于畏,这是生怕女鬼找错了人,或者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