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云中千树

65、失联

　　是夜，云和村外，山中神龙墓。
　　灵力由墓穴为中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冲开，激荡着向四周横扫而去，草木簌簌直响。

　　墓中环形空地内，法阵紧扣交错，有规律的明灭着。
　　璞瑆盘腿坐在最中央，璞玥在他身侧悬空而立，似月光一样清冷的冷白色灵力从她身上散溢，同下方璞瑆淡紫色的灵力交缠在一起，随后缓缓汇入地上的大阵中。

　　地面忽然一阵晃动。
　　璞玥睁眼：“怎么回事，怎么附近灵力波动得这么厉害。”

　　璞瑆放出神识，瞬间掌握将方圆十里内的所有活物动向：“好蹊跷，妖兽们都在朝这个方向聚集。”
　　璞玥道：“我去将他们驱赶。”

　　“不用，我在四周布下了迷踪阵，他们进不来。专心虚空之境藏匿的法阵吧，就快——咦？”璞瑆忽然顿住，疑惑地看向璞云身后。

　　“怎么了？”璞云跟着转身，却发现她身后的一面墙浮现出裂纹，金色和青色两股灵力交缠，而后向四面八方延伸，最终汇集到上方弧形穹顶。
　　穹顶之上的巨龙双眼金光一闪，整条龙霎时动了！

　　像是被什么唤醒一般，巨龙在穹顶游走盘旋，远处传来一阵肃穆的龙吟，弧形穹顶由中间开始向两边打开，就像门被拉开一般，浅金色水膜一般的东西闪烁着，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情景。
　　璞瑆心头一跳：“璞玥！回来！”

　　璞玥被那声龙吟震的还未回神，下一刻，两人向外散溢的灵气骤然缩回身体，接着就感觉在体内游走的灵力被无形的东西锁住。

　　璞玥猝不及防从半空跌落，璞瑆暗道不好，飞速上前将人接住，甩出瞬移符就要离开，穹顶打开的“门”内却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不容置喙地将两人吸了进去。

　　璞瑆在最后一刻用力将降河插入地面。紫色灵力萦绕剑身，是唯一让长剑不会被那股莫名的吸力带走的唯一保障。

　　*
　　密林深处，剑光将拦路的灌木枝叶绞碎，林子里一阵动荡，惊起一行不知道在某处栖息着的飞鸟。
　　尘烟散去，一条小路就这么被人为打通。

　　面容俊朗英气十足的青年从容地踏上这条略显凌乱的临时通道，悠哉悠哉地像是在踏春赏花。他身着靛蓝色腾云暗纹劲装，乌黑的长发梳成马尾束在玉冠之中，腰封和臂缚将他颀长挺拔的身子完美地勾勒出来，整个人英挺潇洒，意气风发。

　　云珏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指着前面笃定道：“这条路肯没错。”
　　“……少主，这已经是您进山以来指错的第十条路了！”云尘抱着云珏的重剑，一脸生无可恋。他人生的矮小，重剑在他面前几乎能挡住他半个身子。

　　云珏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狡辩道：“这不是不熟悉情况嘛。”
　　云尘叹了口气，娃娃脸一副老气秋横，满是沧桑：“也不知咱们此行，能不能找到霁泽大公子。”

　　前段时间，云珏在在人、妖两界交界处的荒芜之地忽然感受到独属于霁泽的龙威，当即便毫不犹豫带着云尘直奔人界。只可惜到了人界那股气息便悄然散去。云珏只能判断个大概方位。

　　霁泽消失五百年，妖怪们都说他身死魂消，随着时间的推移，连灵龙族大族长都认为他没有生还的可能。可云珏不信，五百年来，他只身穿梭于魔界的沙漠，在鬼界的冥河上渡船，看过人界最灿烂的晚霞，也在妖界巨木森林的云海中沉浮。他总在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后便不顾一切奔赴而去，只是次次都是失望而归。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霁泽才能拥有的那股强悍威压和气息。只是他运气实在是不好，不仅刚找到的线索说断就断，还被一股不知名的势力牵着鼻子走，最后被带到了这深山老林中。

　　山林力灵气充裕，可冥冥之中有股无形的压迫，他放出去的神识只能覆盖方圆半里的距离，再往外神识便有种被强行割裂的感觉。
　　此处蹊跷，云珏不敢大意。

　　也不是没想过御风而行，可升到半空就会感受到另一股强劲的力在镇压，和那看不见的屏障一样，都在限制妖怪们的能力。他倒能承受地住，可云尘就没那么幸运，小孩儿在半空待不了多久就脸色苍白浑浑噩噩，仿佛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无法，云珏只能带着人在林子里游荡瞎逛。
　　“少年人，乐观点啦。咱们都无功而返这么多回了，不差这一次。”云珏心大，一巴掌拍在云尘后背，小孩儿一个趔趄直接跪下。

　　云尘：“……”
　　“……啊哈哈哈，不是过节的喜日子，别跪别跪。”云珏拎着云尘后衣领一把将人拽起，胡乱地拍掉他身上的灰尘树叶，“最近我娘管的紧，你家少主我暂时没什么好东西赏你，快起来快起来，等下回——”

　　云珏忽然一顿，眼神凌厉地看向被自己强行辟开一条路的地方。
　　风从空旷的小路奔袭而来，不甚温柔地卷起他的衣摆长发。

　　林间忽然出现一阵隐晦的骚动。同云珏方才大张旗鼓的动静弄出来的喧闹不一样，此刻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什么躲在林子深处的东西在暗自躁动，又不得不压抑。
　　树林扑簌簌直响，灵力在以某个点为圆心扩散开来，甚至压弯了这山中不知岁数的大树。

　　云珏凤眼微眯，一道银色光屏瞬间展开，两道灵力相撞震荡开的冲击力让两旁的树颤得更厉害。
　　云尘抓着云珏衣袖，有些茫然：“少主？”

　　“没事。”云珏随意地揉了揉云尘脑袋，“走，去看看。”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找对方向，可这山一定有问题。

　　*
　　季越第二日醒时，身边已经没有了人。萧铭宇果真如他所言，在守着自己睡着后，回了他的房间。
　　他在被窝里翻滚了两下，把自己裹成了长条。

　　萧铭宇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季越满意地用手捏好被角缩回去的模样。
　　“大清早的做什么呢。”

　　季越侧躺着，萧铭宇坐在床边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腰。
　　季越扭了扭想要躲开，没成功：“你怎么进来都不敲门。”

　　“少赖我。”萧铭宇捏了捏他鼻尖，“虽说你现在不能多动用灵力，但我不信以你的能力会听不到我来的动静。”
　　萧铭宇将手中的小笼包拿出来放在桌上，小二恰好敲门：“客官，您要的热水。”

　　“稍等。”萧铭宇开门前将他昨晚帮季越脱掉的衣服放在床头，道，“起来洗漱。”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季越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比如挑食，不喜欢吃萝卜，再比如喜欢赖床，早上从不肯老实起来。

　　季越慢腾腾起身，捏着衣角比划半天，才开始往身上穿，微微向下的嘴角彰显着他本人不高兴不满意的情绪。
　　萧铭宇端水回来见到他这副模样，“啧”了声，上前捏住他下巴吻了上去。

　　“唔……我还没……洗护！”季越含糊的反抗被吞没在二人唇舌间。
　　等把人亲得眼尾泛红，眉梢含春，萧铭宇才肯松开。

　　他拇指轻轻摩挲着季越湿润柔软的嘴唇，毫无威慑力道：“以后赖一次床，亲你一次！”
　　季越拍开他手，捂着嘴瞪了他一眼：“幼稚。”

　　萧铭宇咧嘴无赖一笑，半跪下去细心地替他穿好鞋袜：“给你买了小笼包，掌柜推荐的，据说是安绕城最火爆的一家。”
　　季越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萧铭宇带着穿衣洗漱，最后被按在凳子上坐下，面前被递来一只小半个拳头大小的小笼包。

　　季越咬了一口，肉香和辣意在舌尖爆开。
　　萧铭宇看他眉头都拧在一起，道：“不好吃？”

　　季越摇头，咽下一口，道：“辣的。”
　　“是吗？”萧铭宇咬了一口，也是色变，想要将季越手中的包子拿开，却被对方躲掉。

　　季越道：“不过味道不错，可以吃。”
　　说着他又咬了一口。

　　萧铭宇好笑道：“逞什么强，你又不能吃辣。走，我带你出去吃。”
　　季越不赞同道：“浪费。”

　　最后在季越的坚持下，萧铭宇无奈地陪着人将小笼包吃完。
　　下楼的时候，季越问：“今天去哪儿？”

　　“去看看昨天布下的法阵有没有发现些什么。”萧铭宇道，“那什么神龙墓不着急，得先将村子周边祸害庄稼威胁村民人身安全的妖给解决。”
　　宋锦几人也刚起，正在楼下吃萧铭宇顺道一起买的小笼包，小孩儿被辣的直哈气。

　　萧铭宇过去不客气地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别哈气，怎么跟小狗一样。”
　　宋锦幽怨道：“老大，你买的小笼包怎么是辣的。”

　　萧铭宇瞪他：“有就不错了，小孩儿挑食长不高。”
　　“……”宋锦被怼的不知道回什么，最后牛头不对马嘴地强调一句，“我是鱼，不是狗。”

　　萧铭宇大马金刀地坐下，顺带拉着季越坐在自己身边：“哦。”
　　宋锦气不过，凑到季越身边告状：“季大夫，你管管老大，只盯着年纪最小的欺负。”

　　两人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当事人也并不遮掩。只是被直接挑明还是让季越有些面热。
　　萧铭宇抱臂斜睨了宋锦一眼，冷酷无比豪横十足道：“找季大夫告状也没用，他我也照样欺负！”

　　宋锦：“……”
　　季越不想搭理他俩，转头问李长生手臂好些了没。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季大夫医术可真高明。”李长生笑着回答，也许是家庭的缘故，他身上总萦绕着朴实近人的气质，笑起来给人十足的憨厚感。
　　季越点头道：“等今日回来，我再给你针灸一下，就没什么大碍了。”

　　李长生笑着道了声谢。
　　恰好傅弈从楼上下来，只是他脸色很臭，傅山黏黏糊糊地坠在他身后。

　　宋锦朝他招手，明媚的跟个小太阳似的：“傅哥早呀，来吃早点，老大买了小笼包。”
　　傅弈在他身旁坐下，傅山拧眉盯着宋锦，宋锦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几乎跳起来蹦到李长生身边：“那什么，你坐，你坐。”

　　傅山眉头瞬间松开，满意地坐在傅弈身边。末了，还对宋锦友好道：“多谢。”
　　傅弈脸色看起来又黑了几分。随手拿起小笼包，一旁的傅山立刻给他拿走。

　　傅弈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压着声音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傅山昨晚大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床上，天知道傅弈大清早起来看到自己被一个人搂在怀里睡有多震惊。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力克制的结果了，否则以相府二公子的脾气，怎么说也要打断那偷上他床榻之人的腿。傅山也不知道为什么，跟来后越发粘人，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傅弈身上。

　　傅山直愣愣道：“这是辣的，你吃不了。”

　　傅弈一愣，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
　　“在这里等我。”说着起身离开，跟掌柜说了些什么，随后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掌柜喜笑颜开地收起来，细缝眼乐的几乎看不到眼珠子。

　　傅弈拳头紧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是我的钱！”
　　萧铭宇好笑道：“你这仆人还真奇特。看这架势，怕是要跟着你进山了。”

　　“跟吧跟吧，不跟着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傅弈揉着额角，长长叹了口气，“这缺了魂魄的傻子。”
　　傅山回来坐在傅弈身边，一本正经纠正道：“不是傻子。”

　　众人忍俊不禁。
　　季越道：“怎么不见璞云？”

　　萧铭宇道：“许是打坐忘了时间吧。
　　正说着，璞云着急忙慌下楼：“璞瑆璞玥失联了。”

　　*
　　神龙墓空阔的环形空地，长剑降河孤零零地插在地上，顶部四周图腾泛着微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璞云神色凝重地从地上拔出剑，笃定道：“他们进了虚空之境，这四周都是法阵波动的痕迹。”

　　宋锦道：“可他们怎么不等等我们？”
　　“也许不是不等我们，而是没办法等我们。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萧铭宇问璞云，“一点联系上他们的办法都没有吗？”

　　璞云摇头：“我们曾经结过契，能在任何时候感知对方的位置状态，但此时这契约的联系被隔断了。”
　　璞云神色难得慌张起来：“我得找到他们。”

　　萧铭宇道：“当务之急，是找到打开虚空之境的入口。”
　　几人讨论着，没有注意傅山不知何时悄然走到一处角落，指尖一点点抚摸过粗糙的墙壁时，留下一条条鲜明湿润的血痕。充裕的灵气从血液中散发。

　　季越敏锐地看过去，身侧的萧铭宇却忽然痛苦低吟一声，猝不及防地向前倒下去。
　　“萧铭宇！”

　　季越眼疾手快将人带到怀中，心下一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短短时间，萧铭宇浑身发烫，额头沁出汗水，神色痛苦极了。

　　季越想都没想就给他输送灵力，被意识不太清晰的萧铭宇制止。
　　璞云蹲下身查看。

　　小尾巴跳到季越肩头，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没人听懂的话，最后气愤踮脚，短手指向角落。
　　傅弈顺着看过去，就见傅山面对着墙壁。不知怎么，他心头一跳，只觉得这情景无比熟悉。

　　“傅山！过来！”傅弈大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傅山闻言转身，指尖不断滴血。

　　傅山长的很英俊，浓眉大眼，挺鼻薄唇。如果说萧铭宇是气宇轩昂的张扬帅气，那他就是克己端方的典雅沉稳。不过许是缺了一魂两魄情感缺失的缘故，除了对着傅弈之外，他总是冷着一张脸。

　　傅山一动不动地站着和傅弈对视，微光中，他大半身子隐没在黑暗里，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傅弈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想法吓到，心绪更乱，一股烦躁止不住的冒出：“我让你过来你听到没有！”

　　他暴躁地走过去，看到傅山血流不止的手后一把抄起来，劈头盖脸一顿怒骂：“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出发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啊？这里危险，我再三强调不要到处走不要到处走！你究竟在做什么？果然傻子就是傻子！我他妈也是脑子有病，竟然带上你一起来！”

　　傅山全程低眉顺眼乖顺地听着，直到傅弈说这句话才终于有所反应，他低声道：“我傻，你不傻。”
　　傅弈被气笑了：“这下肯承认自己是傻子了？”

　　傅山又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傅弈。他比傅弈高了大半个头，昏暗的光线中，他低眉垂眸的样子看起来莫名温柔，眼底是傅弈也看不懂情愫。
　　傅弈心里涌上一股酸楚，恍然间，他想，已经很久没人用这种满是爱意的目光看向自己了：“你……”

　　傅山忽然道：“法阵解开了。”
　　傅弈：“什么？”

　　傅山抬头，傅弈跟着看去。巨龙图腾动了，像是蛰伏沉睡的神龙即将腾飞一般。随着图腾的变化，穹顶从中间分裂，向两边缓缓打开。
　　接着傅山闷哼一声，两眼一翻昏倒在傅弈身上。

　　季越在一旁失声喊到：“傅弈！小心！”
　　傅弈回头，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带着他和傅山向上飞去。

　　傅弈傅山消失后，季越几人也不能幸免。虽然他和璞云竭力展开灵力屏障，可四周莫名的一股压力强行将他们灵力锁住。
　　被带进穹顶时，他只来得及将昏过去的萧铭宇死死抱在怀中，并且混乱中，他看到有人从墓穴入口而来，慌张又兴奋地大喊了一句。

　　“阿泽！”
　　*
　　云珏带着云尘在墓穴外围游荡了很长时间。这个地方比山中别处灵力都充裕许多，却找不到任何原因。他探知到这片静谧的谷地下方还有更空阔的一处空间，只是那里法阵环绕，贸然进去，恐生异端。直到一群人匆忙赶来，他在那群人中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

　　可这下他又不敢确定了，握住云尘肩膀使劲摇晃：“那是阿泽吗？真的是阿泽吗？还是我看花眼了？”
　　云尘被他晃的难受，苦着张小脸道：“是不是真的霁泽大公子您去看看不就成了。少主……少主别晃了！要吐了！”

　　“哦哦哦！”云珏手忙脚乱松开手，一拳砸在掌心，来回踱步，“对，你说的对。看看不就好了。”
　　他一脸恍然大悟：“看我，太激动了哈哈哈哈。”

　　“走！我们去看看！”说着就拽着云尘往里走。
　　结果是令人满意的，虽然不能确认身份，但那张脸的的确确是霁泽。只是还不等云珏激动兴奋片刻，那群人便莫名被带入穹顶，甚至连他也隐隐有被吸走的趋势。

　　云珏连忙运转灵力抵抗，下一刻，他只觉得后背被人推了一把，接着便和云尘吱哇乱叫着消失于穹顶之中。
　　片刻后，法阵消散，只留缓缓落下的尘埃。

　　外头墓穴大门消失，景色无端开始变化。原本的空地上草木迅速抽枝发芽，拔地而起生长成参天古木，很快就和整个山林融为一体，就仿佛这里从未有过一块平坦的谷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