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似野荆》长风烈

38、第 38 章

　　道观里灯火通明，王道长等人怒视着不守规矩的一行人。

　　兰沁自知理亏，甚至都不敢抬头面对那些审视的目光。
　　荆鹤全程都和她寸步不离，闻着淡淡的冷杉香，她意外的多了几分心安。

　　荆鹤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低声宽慰。
　　“别怕，我在。”

　　兰沁并不是怕，究其根本是心虚。
　　她不怕承担责任。

　　怕的是连累荆鹤。
　　毕竟饿肚子的是她，吃红薯的还是她。

　　王道长绷着国字脸，怒气横生。
　　“陈道长，这几个人辟谷日偷偷进食，被我当场抓住，您看要怎么处理。”

　　陈道长视线游弋过兰沁几人，最后落在荆鹤身上。
　　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吞。
　　“孩子们饿了，吃点东西，可以理解。王道长，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王道长作为辟谷规定的严格遵守者，这话当然不能让他服气。
　　他冷哼一声。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陈道长轻拿轻放，莫非是因为和某些人的私交，想要假公济私？”

　　陈道长脸色微沉。
　　“王道长慎言。”

　　王道长很强势。
　　“这些人私自进食，完全视道观规矩于无物，行径实属恶劣。事实已定，陈道长还在拖什么？”

　　兰沁从没想过因为几块红薯，就要引发道观内部大战。
　　她想开口承担责任，荆鹤却已经抢了先。

　　“这件事我是主谋，与他人无关。稍后我会收拾行李下山，还请王道长不要迁怒她人。”

　　兰沁急了。
　　“不，我才是主谋，是我饿的忍不住，逼着荆鹤去帮我挖红薯充饥，跟他没关系！”

　　从头到尾，荆鹤没有吃过一口红薯。
　　挖红薯的是他，烤红薯的吃他，最后吃红薯的却是她。

　　孙菲和赵阳、覃俊也站了出来。
　　“跟鹤神无关，主谋是我！”
　　“红薯是我吃的，要走也是我走！”

　　王道长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们。
　　“一丘之貉！都要赶出去！”

　　据孙菲所说，赵阳、覃俊是带着任务来道观当义工的。
　　中途离开，他们的事业也会受到影响。

　　她可以随时走，但他们不行。
　　“王道长，这件事和孙菲他们无关。所有的责任我一力承担，我现在就可以下山。”

　　为了不被别人察觉，他们特意等到大家都睡了才去了后山红薯地。
　　又被人抓包公审。
　　这会儿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了。

　　山上漆黑一片，只有零星路灯闪烁在阶梯漫道之间。
　　明知危险，可兰沁也不想连累他人。

　　兰沁不同于荆鹤，在陈道长面前没那么大的面子。

　　王道长冷眼看她。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你现在就走吧！”

　　兰沁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要离开。
　　不曾想冰凉的手腕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半路攥住。

　　兰沁微愣，抬眼看去。

　　荆鹤沉着脸看向王道长。
　　“敢问道长，三日辟谷的目的是什么？”

　　王道长皱眉，不明白荆鹤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但还是高抬着下巴回答了他的问题。
　　“驱逐阴浊，修身养性。”

　　“我虽非道门中人，但也明晓道家内观修心，外观修身。辟谷是道，进食亦有道，一饮一啄，皆有缘法。”
　　视线落在少女红唇边的炭黑污渍，他语气稍顿。

　　男人灼灼目光看了过来。

　　兰沁不明白，他此时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下一刻，男人就在众人瞩目中，从桌上抽出纸巾替她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

　　虽然他的动作轻似羽毛，可顷刻间便让她心跳如擂鼓，耳尖也一点点染上胭脂色。

　　男人却淡定依旧，好像刚才只是个小插曲，转头继续和王道长辨道。

　　“世间修行，当遵循世间之法，不管道门还是俗世之人，亦不例外。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原就是人之大道。刻意追逐辟谷形式、时效，岂不违背了道法自然？大道无形，当顺势而为.......”

　　男人嗓音清越，掷地有声。
　　苦涩深奥的道法在他这信手拈来。

　　包含陈道长在内的所有道长全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王道长更是神情一震，若有所思。

　　直到荆鹤停下，所有人都没想到刚才还强势的王道长居然态度大改。
　　他朝着荆鹤躬身行了一个揖礼。
　　神色庄重。
　　“受教了。”

　　一场风波，最后以荆鹤被陈道长带走作为结束。

　　回到宿舍，孙菲后怕的拍拍胸口。
　　“刚才王道长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我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咱们偷吃是不对，可这王道长过于上纲上线。”

　　孙菲吐槽了王道长好一阵，这才把话题转移到了荆鹤身上。
　　“不过有一说一，鹤神刚才太MAN了！不愧是我粉的偶像，我都要崇拜死他了！”

　　兰沁垂眸看着晃动的灯影，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刚才被荆鹤护在身后的那一幕。
　　她摸了摸唇角，似乎那人指尖的温度还在。
　　不知怎么，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她极力压下心头的那股躁动。
　　开始思考起接下来的打算。

　　虽然荆鹤和王道长论道占了上风。
　　可偷烤红薯终究是不对的。
　　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天刚蒙蒙亮，兰沁就收拾好了所有行李，悄然离开了宿舍。

　　离开前，她将昨晚连夜画好的素描放在陈道长院中的石桌上。
　　这是一张集合了道观中所有人的素描像。

　　她在道观的时间不长，却在这，内心却获得了久违的平静。
　　尤其是陈道长，三言两语就点破了她心中困惑。
　　即将离别，她才发现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

　　缘来缘去，皆有定数。
　　她终究不属于这。
　　哪怕再不舍，总要离开的。

　　从陈道长的院子出来后，她向着道观大门走去。

　　八卦炉旁的银杏金黄，倒是可以留下几片当纪念品。

　　她小心的捡起两片架在画板里。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八卦炉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男人睡眼惺忪的靠在炉旁的石柱上，意态疏懒。
　　卫衣黑裤，随性自然。
　　额角碎发挂着一层细小的晨露，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兰沁视线在他脚边的登山包上停留一瞬。
　　四目相对，忽而粲然一笑。

　　好巧不巧，一束天光刺破稀薄的雾霭浅浅的披在她的肩头。
　　山风簌簌，银杏落叶纷纷。
　　身穿白色棉裙的少女站在晨光里，浅笑盈盈，成为深秋枯山中最生动的那一抹亮色。

　　很多年后，每当荆鹤回忆起此时的场景，内心总会升起无限波澜。

　　荆鹤强压下心中悸动，视线落在她肩头的画板上。
　　“不再考虑考虑了？”

　　兰沁轻笑着，反问他。
　　“那你呢？不继续修身养性了？”

　　互相问候完，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这一刻，不用言说，他们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临走，荆鹤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站定。
　　“等等。”

　　兰沁不解的看了过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丢进了功德箱。

　　“偷了观里的红薯，总要还的。”

　　兰沁了然。

　　站在山门前，俩人同时回头看了看苍山翠柏间的道观。
　　须臾，并肩走下了台阶。

　　越来越多的晨光撕破雾霭，降临山间。
　　将二人相交的背影拉的越来越长。
　　远远看去，格外亲昵。

　　高处的观景台上，王道长老怀欣慰。
　　“可算是走了，不枉我演了这么一场大戏。”

　　陈道长狐疑的看向他。

　　王道长轻咳两声。
　　“陈道长您可别怪我，都是荆施主授意，跟我没关系。”

　　陈道长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看着下山的方向，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缘来缘去，自有定数。”

　　约莫三千阶的台阶，上下都很费心费力。
　　除非观里要求义工去山下采购物资，平日里兰沁很少下山。

　　她没想到短短十数天里，满山青翠被大片大片的金黄橙红取代。
　　崖边野花凋零，枯叶随风而落。
　　十月的卧牛山，将萧瑟凋零演绎的淋漓尽致。

　　此情此景，让她忽然生出一种“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的隔世之感。

　　见她停下，荆鹤以为她舍不得。
　　“喜欢这的话，等下次有时间我再带你来。”

　　兰沁回神，打趣他。
　　“你还敢来？堂堂一个影帝偷红薯被抓，就不怕被粉丝知道笑掉大牙？”

　　荆鹤靠在山石上，表情相当无奈。
　　“哪有什么办法？万一某个小哭包嘴馋，让我再丢一回面子也未尝不可。”

　　“......”

　　一大早就离开了道观，饭都没吃。
　　这会提起红薯，兰沁的肚子又开始不安的叫嚣了起来。

　　“咕噜噜。”
　　一道响亮的抗议声在僻静的山道间倏地响起。

　　兰沁猛地捂住了肚子。
　　红着脸恨不得一头扎进石缝里。

　　偏偏身旁的男人还故意轻笑出声。
　　惹得她，整张脸都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她不断的深呼吸，妄图安抚住饥饿难耐的肠胃。
　　可她的肠胃脾气大的很，叽里咕噜的抗议个没完没了。
　　饥饿感和羞耻感同时迸发，她这辈子都从没有这么羞窘过。

　　天知道，现在的她有多想吃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面，啃一口甜蜜软糯的烤红薯。

　　哪知荆鹤像是变戏法似的，居然从登山包里掏出一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烤红薯。
　　二话不说就递了过来。
　　“凉是凉了点，但凑合能吃。”

　　兰沁直勾勾的盯着烤红薯。
　　“哪儿来的？”

　　昨天她分明记得所有烤红薯都被他们瓜分殆尽。
　　怎么现在还多出来一块？

　　“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荆鹤作势就要咬下去。

　　“别！给我留点！”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这刚到半山腰，她可不想后半截都空着肚子下山。

　　荆鹤再一次被她逗笑，摇着头才把红薯塞到她手里。

　　兰沁内心一阵感动。
　　可红薯毕竟不是她的所有物，她也不能吃独食。

　　掰开一半还了回去。
　　“见一面，分一半。”

　　荆鹤看着手里的半截红薯扬了扬眉，倒是没有拒绝。

　　烤红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凉。
　　反倒有一丝丝温热。

　　等荆鹤拿出杯子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她才意识到烤红薯一直都是挨着水杯放的。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

　　晨起的山涧，有风顺势而来，沁凉入骨。
　　偏偏有人悄无声息的用宽厚的脊背挡住了所有。
　　意识到这，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丝陌生的甜蜜。

　　少女捧着烤红薯，小口小口的咬着，两颊被塞得满满的。
　　像只贪吃的小仓鼠，可爱又俏皮。

　　荆鹤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一大早摸黑去后山烤红薯，虽然听起来幼稚，却很值得。

　　半块烤红薯下肚，总算安抚了空荡荡的五脏庙。
　　兰沁背起画板和背包，准备下山。

　　不曾想，肩头的背包还是被荆鹤抢了过去。

　　“刚才你帮我背了一路了，剩下的这截我自己背，下山很容易的。”

　　男人不给她抢走的机会，一只手拎着她的背包，腾出的另一只手故意揉乱了她毛茸茸的发顶。
　　“小姑娘，没听过一句话，上山容易下山难？”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负担这么多。”
　　兰沁抬手又想抢过背包，却还是被他躲了过去。

　　“小哭包，你这是在质疑我的体力。”

　　兰沁哭笑不得。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不行的。”

　　男人笑了，忽的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这么想知道我行不行？那不如下山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