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谋逃学 ...
-
明宣极其自然地顺口接道：“我儿时不在宣京常住，这些年都是借住在亲戚家的。”
花苌也就是随口一问，听罢点点头，就去帮季元启死命地锤他的背，以防他被鸡骨头噎死，心下则叹：难怪未曾听闻宣京有明姓大家......
平心而论，明宣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举手投足，虽然总是有些懒洋洋地没骨头，实则却极度体面从容；他的话语，有很多辞藻复杂冗长的弯弯绕绕，家中规矩必定极其严苛。
按理说，这般的家庭，必不可能籍籍无名。除非也是......没落之家。
花苌想着他既没有自报家门，他也就不宜提起。
明宣看着季元启红里透黑的脸，再看着花苌毫无章法且粗暴异常的手法，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怕季元启今日怕就要魂归大地了。连忙连滚带爬地冲向两人：“停停停停停，世子啊呸，花二你与季大少爷什么仇什么怨，何苦趁机谋杀啊！”
一阵兵荒马乱后，季大少爷终于将那根罪魁祸首的鸡骨头吐了出来，四肢摊平地瘫在了地上。
他有气无力又恍恍惚惚地道：“我刚才，看到了，好多鸡，在火上，跳舞。”
明宣安慰他道：“没事，左不过那些被你烤过的鸡来找你了罢了，你也让他们烤回来就是了。”
花苌倒了一杯水递给季元启，试图掩盖自己方才的行为。
季元启撑着花苌把自己支棱了起来，接过水，刚喝了两口，突然道：“对了花苌，你们乾门学那个考核......”
季元启顶了顶腮帮子，欲言又止。
明宣忽然反应过来他来这不是来吃烤鸡的来着，他眼珠轻轻一转，接着季元启的话，状似随口：“考核难吗？我和季元启最近闲得慌，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刚好解闷。”
季元启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花苌一愣，随即嘴角牵起一个笑容。
他本想说“无妨，多谢关心”，但常年挂在嘴边的话却不知怎的，始终不愿落下。
他是南国公之后，他是花家世子。哥哥离开之后，他便是花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他习惯于客套和拒绝。
花苌整了整袖口，还是抬头笑道：“放心好了，这么好的苦力不用白不用。我才不会客气啊。”
南塘的少年笑起来仿佛像是一池风荷，承着经年落下的雨。
明宣拍着衣服的手一顿，避开花苌的视线，慢吞吞的站起身，低声说了一句“行吧”。
他原本是想套一套花苌的话的，但是现在他觉得从他这里套话真是麻烦。
算了，明天再想办法套季元启的话吧。
......
将季大少爷好不容易拯救出来后，三人见屋外雨仍然未停，天色却已微微黯淡下来。季元启当下就拍腿拍板，打算今日就不回寝舍了。
明宣自诩自己是一个有边界感的成熟人士，便包着剩下的烤鸡，风度翩翩地准备告辞。他临出门的时候，足下一顿，偏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天色黯淡，檐角挂着柔和的小灯，被挟着春雨的风吹得微微摇晃。屋内亮堂的明光映在他偏过来的那半张脸上，青灰色的瞳孔明明灭灭。
他今日穿了一件蓝白的学子服，身量高挑，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而干净。
“世子——你近来，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图腾或者标志？”
花家世子皱了皱眉，思量过后摇摇头，问：“怎么了吗？”
明宣笑了一下，将袖子遮在头顶走进庭院，尾音飘忽在雨中：“没什么。”
......
等到明宣回到自己的寝舍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落了下来。他顶着一头湿毛，赶在宵禁前险险地擦着死线踏进了门。
明宣沐浴完出来，刚好看到杜骞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拿着几张信纸，眉间缕缕郁结。
他自恃与他无关，也没兴趣窃探舍友的隐私，识趣地转了个身打算回去睡觉。
“明宣。”杜骞忽然出声。
明宣心下叹了一声，觉得今天怎么这么多麻烦事。但他依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弯了弯眼睛：“嗯？我在。”
杜骞放下了信纸，托着腮歪了歪头：“你说，如果你有一个梦想——”
“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尝试，错过了很可能就再没有下一次了。但梦想的实现可能会使你家破人亡，我该怎么办？”
杜骞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神没有完全地聚焦在某一点上，说到最后甚至直接把“你”换成了“我”。
明宣没有坐下。
庭院中的雨声依旧窸窸窣窣，他轻声道：“你能这么问，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盘膝而坐的少年缓缓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声音闷闷：“倒也是。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搅你啊。”
明宣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但他不想插手，所以最后他也只是说：“如果你要逃学的话，记得来找我。我知道几条路，可以带你出去。”
说完他不再停留，提步离开。
翌日清晨。
学堂。
尽管明宣早早地被尖锐的上学锣叫醒，又早早地一路脚下发软飘到学堂，他还是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大早上的要来听算学。
明宣越想越委屈，甚至都开始思考骗季元启去把他的选课单偷出来的可能性能有多少了。
结果他恍惚中一个回神，发现这门枯燥的算学却有一个眼熟的老师，带着单片眼镜的那种。
明宣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貌似好像答应了玉先生要去找文先生的来着......
明宣默默挺直了背，希望文司宥不要注意到自己。
他扭了扭头，发现季元启正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到连隔着老远的他都能发现。再一看，立于学堂中间手执算学册的文司宥透过他那金丝边框的单片琉璃镜，若有所思地盯着季元启一动不动的后脑勺，半晌，温和一笑。
明宣收回目光，安详地闭上眼。
保重，季元启。一路走好。
果不其然，明宣如释重负的走出学堂后，没有看到季元启欢快的背影。
他回头一看。
文司宥（笑）：听说季生跟花学子关系不错，刚好我这里有几本算学册，想来他应该需要。我想季生不介意和花学子一同完成的吧？
季元启：什么？？？等等！！文先生！我......不是，真的......
文司宥飘然离去。
明宣连忙装作整理衣摆的样子低头看地。
结果看到文司宥路过的时候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明宣当即觉得自己可能以后要完。
季元启还在里头拿着一叠算学册怀疑人生，明宣走进去跟他哥俩好地拍了拍肩。
他很大声地叹了一声，以表同情：“老季啊，你和老花保重啊。”
季元启双目无神喃喃自语：“小爷我一定会被花苌弄死的一定会被花苌弄死的一定会被......”
明宣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状似随口一问：“老季啊，你知道老花最近的考核怎么回事吗？为什么会需要算学册？太惨了吧。”
季元启抹了把脸，终于回神：“啊，我走的时候听了两耳朵，好像是要找什么珠子吧？”
“那，也就是说，老花能离开书院不用上课？”
季元启缓缓地抬起头，缓缓地眯起了眼。
明宣和他目光坚定地对视一眼。
.......
当花苌不可置信地从文司宥那里回来，怒气冲冲地找到季元启的时候，发现明宣和季元启一个坐一个站，盯着他笑得不怀好意。
“你们，有事？”花苌警惕地向后挪动。
明宣端坐在学案前一本正经地咳了两声，季元启一个猛虎下山冲过去按住花苌的肩膀，朝他呲着个大牙笑，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明宣清完嗓子，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仿佛有一把长长的胡子给他撸一样，他开口道：“花啊，听说你最近可以出书院啊？”
花苌试图挣脱季元启的手，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季元启一听明宣在这慢悠悠地拿腔捏调就着急，他直接凑近花苌，语气兴奋：“所以，可不可以带上我们？！我们保证，绝对不给你添乱！可不可以！”
花苌终于艰难地撇开了季元启，他揉着酸痛的肩膀，语气不善：“想逃学是吧？”
季元启的眼睛猛地放出一阵精光，明宣矜持地挺直了背。
花苌朝他们露齿一笑，干脆利落：“没门！”
一炷香后。
关于就到底为什么不能带上他们两个“不粘人，顺眼，听话”的“吉祥物”这个问题，季元启和明宣费尽三寸不烂之舌，最终遗憾奚败。
“这是独立的考核。必须要我自己完成，你们跟来的话，对桓瑶不公平的。”花苌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费劲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季元启还欲再战，明宣却摁住了他，眼珠子左右动了动。季元启接受到暗示立马改口，他做作地捂住心口：“真是好狠的心！看来小爷和明宣在书院里蹲牢子的命运终究还是不可违背......”
花苌的嘴角抽了抽，一阵恶寒。
“是啊，真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啊......”明宣用袖子抹去两滴鳄鱼的眼泪，附和道。
花苌终于忍不下去了，一锤定音：“行了。这事没得商量，我还有考核。晚上再来找你们。”
说罢连门都忘了关，直接夺路而逃。
见花苌走了，明季两人立马收放自如，他们再次对视一眼，目光一如之前一般坚定。
甲计划不通，启动乙计划。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谋逃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