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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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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哈德良皇帝在奥西里斯神秘仪式前办的最后一次小型宴会。皇家驳船比往常更加欢闹。两位近卫军长官披挂着饰带和短剑,迎面擦肩而过。所有文人墨客都穿着他们的羊毛或亚麻希顿。
坐在皇帝身边的是不久前获封“奥古斯塔”的维比亚·萨比娜皇后,这位盘发高耸的贵妇有着符合古罗马对女性美之普遍标准的长相,椭圆脸,五官匀称,戴着华贵典雅的玛瑙项链。皇后用低沉的嗓音吩咐仆人往葡萄酒里加蜂蜜,再撤去无花果和石榴,换上鹿肉和咸酱汁。无论面对再混乱的场合,她总能从容自若地处理好一切。
这绝对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盛宴。自负的文官与热忱的艺术家侃侃而谈,立下丰功伟绩的军事将领和未来的皇位继任者家族成员相互恭维。几个侍从和奴隶捡拾主人吃剩下的白面包和鸡蛋皮,溜到船尾大快朵颐。船头上站着若干位元老级官员,他们掸了掸袖子,似乎在商酌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据说,在宴会某一时刻,奥西里斯神悄然而至,他将挑选一个他最喜欢的人带往冥界。宴会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月色破窗,宾客脸上的疲倦一览无余。恭送皇后和安敦尼·庇护离开后,安提诺乌斯立刻走到躺椅边。
他看上去俊美绝伦:天鹅般的颈项雍容华贵,深邃的大眼睛被泪水染成了银灰色,令人想起暮光下的珍珠;浓密的鬈发像一头密匝匝的黑色菱角——那是真正的纯黑的颜色,绝不是借助光线或油膏才能闪闪发亮的那种酱油般老气的深褐色。若是能将黑钻石抛向夜空,或是镶在一只灰乌鸦的羽毛上,那种颜色就能形容他的发色了。它让他的整张脸更加高贵,又赋予了其独特的神性光辉。
如今他年过二十,已是皇帝近臣之一。含着对爱人思慕的忧愁,他俯身向前,在哈德良皇帝的唇上轻轻一吻。“陛下。”他低声道,嗓音圆润柔美,他认为皇帝不应该举办这次宴会,那张疲软的脸为此而变得愈发苍白憔悴,是的,皇帝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此刻年轻人充满了愧疚,仿佛他才是病痛的真正来源。他将哈德良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谛视着他的爱人。他大胆地将皇帝视为爱人。毫无疑问,他确实爱他,至少他乐意并已经将自己的青春与童贞献给了他。
见皇帝轻抚他的脸庞,并虚弱地挤出一丝微笑,他心里一阵抽痛,倒在他怀里,掩面哭泣——既为哈德良,更是为他自己。他们的爱情注定是一场短暂的悲剧,而这位被爱的年幼者也注定要让爱他的年长者为之心碎。
他脱离怀抱,优美地转过身体,神色冷漠,下巴上还挂着泪珠。他缓步走开,对皇帝的呼唤听而不闻,出了船舱。尼罗河上的月影看起来像一条银光闪闪的丝带,随风飘摇,是妖艳的魔鬼在冲他招手。他四处张望:三五个奴隶以一种古怪的好奇目光打量他,最终聚焦于他身上的精美丝绸希顿和纯金制的首饰;舵手和近卫军时不时瞄他一眼,表情粗鲁无礼;安敦尼·庇护和元老们谈笑风生,看到他后短促地闭了下嘴,额头阴沉下来,露出愤恨的轻蔑。
他回头看了船舱好一会儿,一个奴隶来到他身边,此人步履蹒跚、腰背伛偻,脸黢黑粗糙,像松树皮,那双硬手先是摩挲着他的袖子,随后捧住他的手,在他腕间的金镯子上搓了又搓。安提诺乌斯没有甩开他,相反,他摘下镯子,赠予这位老人家。比起美貌以及皇帝对他的宠爱,一对金首饰根本不算什么。
那是什么?他抬眼望去,看见河对岸一片静悄悄的土房子,那是埃尔-谢赫-阿巴德村。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家。然而和他的老家迥然不同,它贫瘠、残破,了无生机,想必在那儿待久了便会落下无知的坏毛病。因此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出生在那里,更庆幸遇见了哈德良皇帝,他是他生命中的贵人,对他有再造恩德。但是现在,皇帝的宠儿想家了。
月亮低低地挂在天上,像一颗浸了葡萄酒的骷髅头,一朵可怕的诡形怪状的乌云伸出细长的爪子将它遮住。起风了,他垂下眼睑,流苏似的长睫毛几乎碰到脸颊,四周漆黑一片,再然后,他听到渐近的脚步声,还有一串丁零当啷的声音,火炬重新点燃,一道黑影自后方来,被无限拉长。在转头看到一脸独特的卷须和绿眼睛之前,他就已经猜出了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