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伤残少年

8、月

　　*8

　　医院里的阳光再温暖昭示的也只是生命的不长久，再漫长的生命在时光的长河里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云雀从来不知道胃癌是什么概念。因为他只知道六道骸有胃病，而根本就不知道六道骸是因此而离开他的。但是他却知道，癌这个字眼意味着难以治愈和死亡。他在医院里的收银台前拿出银白的拐子抵着值班护士的脖颈间问她为什么会这样。云雀却忘了就算逼死一个人也没有办法挽救小骸。那些因为拿到巧克力而欢呼雀跃，因为云雀做了道好菜而大快朵颐，闯了祸第一反应就是扔拐子的那么多那么多的音容笑貌，可能会在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想到这一点，他便完全无法平静自己的心情。

　　可是这生命不像绑架，我们无法用物质去交换它。

　　小骸葱白的指尖押着充满消毒水味的白色床单。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身上那套打了很多的病号服与他的瘦小身材格格不入。但却讽刺般恰如其分地衬出小骸脸上荒芜的苍白。床头洁白的枕头旁边有一块原味的大巧克力。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置身于消毒水与白色的死亡般的笼罩中。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竟然是如此之快。
　　他以为自己能够像前世一样，陪伴自己心爱的人到十九岁，但是八岁半的自己过早地陷入了病痛愁苦的桎梏。

　　他没想到，他竟然只能带着爱和遗憾离开。

　　云雀从门口进来的时候，脚步轻盈地像只猫，他的手上捧着一大束花，他悄悄地绕到小骸身后，从花束中撷一朵黄色的玫瑰花，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朵花夹到小骸的靛色发间。云雀不知道，这黄玫瑰的话语，是消逝的爱。
　　他只看见小骸惊异地转过头去，看着第一次如此浪漫的自己，大叫一声哇~恭弥好可爱~最喜欢恭弥了。说着扑到云雀怀里。云雀用手抚摸着小骸的脸，却没有发现他眼角的那一滴呼之欲出的晶莹。他亦没有了解到小骸没有说出口的话。

　　——这花真漂亮，可惜再化疗就没有头发可以戴了。

　　单方面的爱，和单方面的替代。

　　云雀也不是没有想过已经晚期的小骸若是像六道骸一样不辞而别怎么办。他始终认为小骸和六道骸没有实质上的区别。他们都会留下下一个自己。云雀以此作为心理安慰，并一再地告诫自己癌症不是绝症却忘记了所谓自欺欺人是最可笑的事情。
　　所以当他回到并饭的时候看见苍白的房间里凌乱的被子一般垂落在地上而床上的人儿却不翼而飞时他的心跳猛地就漏了半拍。他不敢相信这一天会这么早来到，而医生不久前才说过小骸还有一个多月的生命。他跌坐在床上，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定深靛色的帽子。

　　——帽子戴上会更像原来的你，我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菠萝发型的假发啊。
　　他本是打算这么说。

　　但他却不知道，当初六道骸最后一次与他打的时候败北的原因是六道骸害怕自己头上的假发掉落而分散了注意力。
　　他不知道在清理小骸掉落在枕头上的细小钴蓝发丝时内心狠狠地心疼而当初六道骸那美丽的半长头发掉落时却没有人为之叹息。

　　他们都走了。

　　【他们都一声不吭地走了，留着我一个人在这里徘徊。他们都以为，我有这么倔强和坚强。】【他们都以为，我可以这样好好地，好好地一直守护着他们的后世。】
　　【可是六道骸。你错得太厉害。】
　　【我爱的只有你而已啊。】
　　【只有你一个人，才是我真正的骸。】

　　一直在病床前发呆到日落的云雀，直到病房里的白炽灯倏地亮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精神恍惚。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终于拾掇清小骸在枕头上掉落的最后几缕发丝，轻轻拉开房门的云雀，看见面前站立着一个孤单瘦弱的身影。像墙壁一样苍白的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照片。
　　小骸低着头，指尖惴栗着。

　　——恭弥，生日…快乐。

　　他犹豫着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憧憬。他把手上的那张照片递给云雀，照片上的六道骸笑得格外灿烂。

　　——生日快乐，恭弥。
　　他仿佛这样说着。
　　他仿佛，这样悲哀地说着。

　　满树樱花，慵懒得有及分妩媚的妖冶。
　　只是忘情的纷繁之后，只是落花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