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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听风楼 ...

  •   小雨淅淅沥沥砸在砖瓦上,敲出不成曲的调子。站在阁楼塔尖的人眼尖看见有一只白鸽摇摇晃晃飞来,脚尖轻轻一点,纵身一跃把信鸽抓在手心里,见到腿上绑着的竹筒旋即立即下楼,把信鸽呈给听风楼楼主,步月摇。

      进门时步月摇正坐在矮几旁看下面呈上来的文件,昏黄的烛光因为开门溜进来的风吹得摇曳,这一下便把步月摇精致阴冷的脸看了全。

      步月摇的眉细长,更显得他眼窝深陷鼻梁高挺,浅色的唇总是没什么弧度。单看长相就令人心生惧意不敢接近,更何况步月摇行事狠厉,执掌听风楼三年来说一不二,虽说奖罚分明,但下人送信来时总还是心惊胆战。

      步月摇从托盘上拿起那信鸽就挥手让他下去,展开信只看了两行便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黎闻璟你也有今天!!”

      一目十行地扫完来信,步月摇招了招手,从后面围帐阴影处走出一个穿着巨大黑色兜帽的人。他在步月摇身后几步外站定,声音低哑不似常人:“主人……”

      步月摇站起来看他,挑着眉梢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仔细听来竟还有些咬牙切齿:“你带一队人去找黎家的小儿子,我去雍京会会黎闻璟那个贱人。”

      那人跪在步月摇脚边,头枕在他脚背上:“星移领命,愿主人一切顺利。”

      忽然一抹白色窜到步月摇脚下,钻进兜帽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步月摇顿时攥紧眉头,退后一步把那白色长毛的小东西捞起来,对着仍跪在地上的人道:“你这就出发吧,重伤黎闻珩即可,别伤到了自己,给你疗伤太麻烦了。”

      兜帽男站起身道了声“明白”,便立刻离开听风楼顶层。

      步月摇捏了捏手里的白毛耗子,嗤笑道:“你和步星移都不过一条贱畜,怎么,这么喜欢他?和他臭味相投?”

      随手把白色的耗子揣回怀里,又看了一眼黎闻璟寄来的信,步月摇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暗中观察黎闻璟十数载,太清楚黎闻璟是个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不向外界求援的人,如今丢了区区一个小儿子,在那个人心中远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能让他这么紧张的只有那个,那个本该像黎氏其他所有夺位失败者一样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那个被黎闻璟捧在手心里的弟弟。

      而那个黎闻珩不在,也就是说黎闻璟身边最得力的侍卫不在,那也就是他大可以去刺杀黎闻璟,借机夺权!

      那白毛耗子似乎感受到步月摇满溢出来喜悦之情,竟从他领口钻出,鼻头微动又贴在他脸颊边。步月摇伸手把白毛耗子揪出来攥在手心,又忍不住得意,黎闻璟啊黎闻璟,我在暗处与你斗争数十年,今日便是我占了上风!

      这个机会他等了二十多年,他的祖先更是等待了百年,终究还是让他抓住了黎闻璟的弱点!

      ————

      “黎明瑕,你莫不是在怕我吧?”

      容玉懒散地靠在装扮精致的床榻上,挑眼扫了一圈室内装潢,又忍不住笑眯了眼。

      床榻是红木雕的蛇与金合欢枝,却开满了艳丽的桃花,蛇信子已经伸到花心里去了,似在舔舐花蜜;暖白的房间被彩幔分隔,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暧昧;桌边雕花的铜香炉点着一壶甜腻的熏香,氤氲着向上盘旋隐入雕花横梁;朱红色的通花窗门盖着清雅的梅花画,在这烟花之地倒显得附庸风雅弄巧成拙。

      但容玉不介意这些,他在意的是松软的大床和私密的空间,因此非要花上大笔银子来住这地,还让茗菏站在门外拦住那些莺莺燕燕。

      那厢黎明瑕却觉得别扭极了,他只敢半个屁股挨着凳子,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眼神也不敢乱飘,低着头乖乖应着:“皇叔莫要拿明瑕寻乐子了。”

      容玉从桌上托盘捻起一只糕点,才咬了一口就簌簌掉渣,落了他一身。明瑕看到他衣服上的糕点渣将将印出油渍却不敢吱声,他确实对他皇叔又敬又怕。

      从小他母妃走的早,皇后,也就是他皇兄黎明瑜的母妃,一直讨厌他,总是时不时叫他到坤宁宫寻个理由训斥一顿再罚他跪上几个时辰。

      他那时才刚懂事,根本跪不住,每次被搀扶回宫时膝盖总是磨破了皮,一沾水就钻心的痛,但他无权无势,宫内连好点的伤药都没有,只能用水硬生生擦去伤口边的尘土。

      父皇也从不过问后宫之事,倒是他皇叔时不时在后宫里练剑。有时容玉路过见他又跪在坤宁宫前的台阶上,便笑嘻嘻地问:“皇侄又犯了何错,怎会被皇后娘娘如此责罚?”

      他记不得自己答了什么,只记得这个戴着怪异面具的皇叔又笑眯眯地走了。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那除了宴会外只见过寥寥几面的父皇竟过来了,斜觑了他一眼道:“带明瑕下去吧。”

      那时他听到声音抬头,直直看入皇帝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宫人带他回了寝殿,叫来太医给他看病,等这一套折腾下来已经入夜了。

      殿下有人禀报:“王爷到——”

      那位总是看不出情绪的皇叔带着一箱箱赏赐进来,也不行礼,直直坐在黎明瑕床边捏住他的手腕:“检查好了?可没有任何隐疾吧。”

      “启禀王爷,二殿下除了膝上的伤没有任何外伤,只是一直没有正常用膳导致身体亏空。另外二殿下出生自带的、灵魂上的缺失……下官也是束手无策。”

      那厢容玉笑开:“无事,灵魂上的事有他母妃在操心,南岐巫家最是擅长这侍弄灵魂之术。且看吧,他自会好起来的。只是用膳之事可要多劳烦蔺太医了……”

      立在一旁的宫女刚刚无意间瞟见容玉的脸,就立刻低头垂眼,心惊胆战着回想王爷虽是笑着,但眼神里只有森森杀气。

      想来也是,好端端的皇子竟然会因吃食导致身体亏空,传出去定叫人捧腹非议皇室;定是有人见二皇子既失了母妃又无外族帮衬,趁机示意御膳房苛扣二皇子的用度。

      至此黎明瑕的日子便好了许多。等再大一些时,他和黎明瑜一起早上去太傅那儿读书,下午就跟着皇叔练功。

      容玉管教严格,一见他们动作不规范就用他那把扇子狠狠敲打姿势错误处,一天下来头昏脑涨全身酸痛,瘫在床上后更不想再动,要不是姐姐愿意接管他的身体把太傅布置的课业写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那时的黎明瑕眼里,容玉就是一个实力强大神秘莫测的笑面虎,当然现在也是这般认为的,无非在姐姐同容玉成为好友后,发现这个人其实更加阴沉且喜怒无常,平时都是用微笑和面具将自己真实情绪隐藏起来。

      就在黎明瑕纠结该如何提醒皇叔衣服上落了糕点渣时,外面突然传来动静。一群女人的娇笑声中夹杂着茗菏愤怒地呵斥:“你们不准进去打扰我主子休息,你们一个个不知好歹,我主子没点人来作陪,你们一个个却赶着上着进来……”

      突有一女声打断茗菏:“你主子占了我的屋子,我不能进去吗?”同时打开素色的大门,房间内黎家二人齐齐看去。

      那女子身形高挑纤细,上身着艳红的抹胸遮不住傲人的风采,下身着素白的到膝灯笼裤,露出的脚踝用红绳系着铃铛,每走一步便摇曳生风。发髻高高盘起插满了华丽的朱钗,面部用朱红的面纱遮住口鼻只露出那双丹凤眼,眼尾用红色描摹勾勒一条上挑的眼线,显得格外艳丽张扬,甚至倒有些攻击性了。

      见那女子突然闯入,黎明瑕一时不知该有何动作,下意识规矩坐好。见黎明瑕宛如浑身爬满蚂蚁般不自在,容玉一下乐开了花,躺在床上就伸手去拍了拍黎明瑕大腿,冲那群女人笑道:“瞧我这没见过世面的弟弟,一下就被吓傻了,正好我也饿了,就来几个热情点的姐姐让我这弟弟开开窍。”

      闻言黎明瑕下意识去看容玉,却见容玉眼睛眯起,笑得像一条狡黠的狐狸。得,这是打定主意要看自己乐子了,黎明瑕又寻茗菏,试图用眼神求救。结果站在门边的茗菏回了他个爱莫能助的苦笑,黎明瑕便痛苦的闭上了眼,宫里下人都只会比他更怕容玉,如此看来这一劫他是躲不过去了。

      正这般想着那声称这屋子本来归属她的女子就在他身边坐下,黎明瑕只能点了点头隐藏自己的不适。

      那女人娇笑道:“公子莫要太过拘束,来此地不就是为了放松吗?奴家乃是这翠柳阁最好的舞女,梅脂,不如奴家先给贵客们跳上一支舞解闷?”

      没等黎明瑕答话,梅脂就起身施施然走到空处,将肩上披着的红纱往空中一抛,便开始跳起舞来。

      容玉在点菜期间抬头一看,只见梅脂向后一踢腿,勾住红纱单脚立在地上,差点失了平衡,脚踝出铃铛哗哗作响。容玉笑着大声道了声:“好!”

      明瑕不解,凑到他跟前小声问道:“这舞女方才差点摔倒,哥你为什么要喝彩?”

      容玉笑眯眯:“她给我提供了乐子,我自然应该为她喝彩,哪管那么多好不好的——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见无人理她,梅脂便躁红了脸迈着小碎步跑回明瑕边上坐下,铃铛声碎成一片。

      “公子,”梅脂半个身子靠在明瑕身上,半是哀怨半是嗔怒撒着娇道,“这次是奴家失误了,公子莫要怪罪。奴家愿为公子再表演一次,只要公子想看,梅脂都能表演……”

      这可苦了黎明瑕,他一面小心躲开梅脂的触碰一面还要回答容玉想吃什么,又不住暗自腹诽,明明容玉才像是那个会狎妓的,为何这些女人不去讨好那个付钱的非要来找自己。

      容玉则笑得合不拢嘴:“我听说每年八月这里都有花灯节,盛大非凡,可是真的?”

      “公子大抵是记错了,花灯节是隔壁镇的传统,但我们这儿有浮水的比赛,也是热闹极了。要是公子想去看,就同妹妹们一起,翠柳阁有自己的画舫,在河里有着最好的观赛点呢。”

      “这么有趣?”容玉接过女子递过来的绿豆糕咬了一口,“那有机会我一定要亲眼看看。”

      待菜上齐了,那些女人也围着两人坐下。茗菏站在桌下盯着这些莺莺燕燕一个个要扑倒皇家俩叔侄身上,脸都绿了,黎明瑕抽出一手扯了扯她袖子:“姐姐你就坐下吃吧,哥不会介意的。”

      茗菏瞟了一眼容玉和正夹着菜要喂进他嘴里的女子,低声骂了一声:“不知廉耻。”便大力推开明瑕身边的一名女子坐下不动了。

      这边的是解决了,可那个梅脂还如胶水般黏在明瑕身上。明瑕眼神不敢乱晃,吃掉茗菏夹进他碗里的菜就忍不住在心里去喊明霞出来帮忙。

      自明霞穿越过来,两人就附身这件事做过无数次实验。

      一开始是他又被罚跪到晕过去,这时黎明霞突然从他体内苏醒,明霞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因为身体跪久使不上劲直直摔在台阶上,这次的撞击让两人都晕了过去。

      再次从寝殿里醒来的还是明霞。那时她头痛欲裂,像是经历了一场车祸,整个车侧翻坠入河中,汹涌的江流在压力下迅速涌入车内,她先是失了挣扎的气力,而后则是呼吸的本能。再次醒来四肢酸痛无力,好似也失去了知觉,明霞恍惚间都以为自己灵魂也被行了五马分尸之刑。

      似乎有人坐在一旁问道:“皇弟可有何处不适?”

      明霞没听清问题,只是下意识道:“哥哥,我头痛……”更多余的她就不记得了,甚至连呓语的这几句话都是黎明瑜事后告诉她的。

      后来明霞毕竟比弟弟多活一世,再次从明瑕身体里醒来时,她便快速接受“成为了他人”这件事,而且由于她每次昏厥与清醒时间相隔过长,却没人提起这件事,她更是大胆假设这具身体原本的意识还存在。于是想着法子去联系明瑕,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确认二人共用一个身体。

      刚开始时他们俩还不能控制谁从身体里钻出来,因此皇宫内的传言便从“二皇子是个不会笑不会哭不能言语的痴儿”转变到“二皇子好了虽是好了,只是生了癔症,倒不如以前那般好照料了”,又引得外人对承乾宫的下人一番似真似假的同情。

      好在后来他们发现明瑕母亲留下的玉佩的妙用。若是摸一下就能快速切换灵魂,两人又经过反复练习不用触摸玉佩便能切换,于是明瑕找茗菏要来个香包放玉佩。只是这身体本来就不属于明霞,若是长期占据则有种种不适,像是又死过去一般,浑身上下隐隐作痛。

      因此明瑕一般不让她出来,除非明霞主动提出。

      这次他本意只是让姐姐给他支个招,结果明霞借着他的眼睛一看,当即拍案而起。

      “你们聚在这里是为何?”明霞一把推开梅脂,“我们三人只想安静用膳,请出去吧。”

      女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明霞,确认她是真的在赶她们走后只好福了身,鱼贯着退了出去。

      “你怎么还不走?”

      容玉又捻起一块糕点,用下巴点了点自从被明霞推开就呆愣在原地的梅脂。

      梅脂目光在二人脸上扫了一圈,便咬着唇福身,似是有所不舍般道:“梅脂知道了,梅脂这就离开。”

      待梅脂刚关上房门,容玉和明霞立刻起身打包行李,只不过明霞是把他们之前取出的银两等物件收回包裹,而容玉则是把所有糕点全用油纸装起来塞进茗菏怀里。

      接着他直接拉开纸窗,一左一右臂弯下夹着两人直接跳窗跑了。

      茗菏:“?”

      不一会儿身后就传来巨大的喧闹声。明霞便忍不住大笑道:

      “皇叔!我可不知道你会吃霸王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听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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