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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回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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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豫首次回昌邑,足足颠簸了五日。
马车停下,楚豫被望邺喊醒。
他整了整衣冠下车,楚宅门前已守了一些人,楚豫走至方从车上下来的楚存时身边,楚存时拍了拍楚豫的肩,示意谨言慎行。
二人上前,正逢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人从宅内迎出来,喜出望外道:“可是二郎到了?”
楚豫暗自忖道:应是楚老夫人。
楚存时领着楚豫迎上前去:“孩儿拜见母亲。”
楚豫也跟着拜下去:“孙儿拜见祖母。”
楚老夫人由长房主母安氏扶着,看自己的仲子正值盛年,丰神俊朗,通身气派到底是一望就了不得,官威虽已有意收敛,还是压人。
又望向楚豫,更是欢喜,当即拉了楚豫的手:“这便是豫哥儿了?”
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竟是怎样生养的,端的这般标志。”
安氏捂嘴笑道:“倒像是个玉琢的人儿呢。”
老夫人拍了拍楚豫的手,向着安氏道:“生的俊着呢。”
楚豫笑吟吟道:“都因着是您的孙儿。”
老妇人当即笑开了:“哎呀,这嘴巧的哟!”
安氏低声提醒:“老夫人,外头风大。”
老夫人“哎哟”了一声:“瞧我这记性,人老了。”
楚豫道:“祖母华发尚少,身子骨硬朗的很。”
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孙儿好感大增,回头向着楚存时道:“先进屋,进屋。”便笑呵呵牵着楚豫向宅内走。
楚豫微侧头看了楚存时一眼,楚存时略略点头,楚豫回头半牵半扶着老夫人往堂屋去。
楚存时片头握拳抵在唇上,咳了两声。
有些头疼。
他这风寒已有四月未好,药是一剂剂灌下去,身子却不见起色,反倒精力越来越差,有时写个札子都会累。
老夫人牵着楚豫走在前头,楚存时快步跟上。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他虽然姓楚,但老太爷早做主,往族谱上出了他的名,如今老夫人这和善的样子,只图一个“利”字,望他和楚豫为她疼爱孙女的出阁礼撑场子。
从三品亲自送亲,不知又要羡煞多少人。
老夫人领着楚豫到了堂屋在上首坐下,让楚豫站在她身边,叫人给楚存时看了座,对自己的侍女道:“去请二姑娘和三姑娘来。”
侍女领命去了。
老夫人带着楚豫将厅里的长辈挨个认了,又一一介绍了平辈,楚豫问了安,默默记认着。
“存”字一辈一共有三子,长子楚存仁,娶妻安氏,育有一子一女,次子楚存时,三子楚存盛,娶妻齐氏,育有双生的两姐妹。
往下为“柏”字辈,长房嫡长子,长孙楚柏舆,三房庶长子,次孙楚柏名。
老夫人道:“豫哥儿可是满十六了?”
楚豫道:“五月的生辰,今岁刚满。”
老夫人笑道:“举人老爷哟,我听着说,是亚元。
年少有为,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多少小姑娘听着都眼巴巴往我们府里递拜帖,自知高攀不上你,便打舆哥儿和名哥儿的主意。
我们这宅子比不上皇都里那些世家大族清贵,族里的哥儿要是娶了个乡野丫头做正妻,有损门没楣,也让你和你父亲脸上无光不是?”
楚豫又笑:“祖母哪里话,只要您瞧着顺眼,大哥二哥也喜欢,娶谁都是天作之合。”
老夫人见他不承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闲话些家常。
下人来报:“二姑娘和三姑娘,齐姑娘来了。”
齐清第一次见到楚豫,是在她十五岁生辰那日。
十月的天气已经转凉,太阳也不算太热。
她随姑母去楚家做客,听楚梨说楚家京中的二爷要回来为楚杏送亲,三公子也回,她便想着要见一见。
与楚棠楚梨和楚杏不同,她是一个庶女,还是私生女,爹在姨娘家借宿,酒后乱性,姨娘干农活时在地里将她生下来,凭空多出个大活人,实在脸上不好看,齐家才答应让她姨娘过门。
她生下来注定只能嫁为别人的妾,一辈子抬不起头,何况在昌邑这个小地方,又能嫁得多好?
她能读的书只有《女诫》,除此之外,她识得的只有自己父亲的姓名,便是连她自己的名也是偷偷见父亲写过一次才记得的。
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不信。
又一次她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被发现后打了半宿,又罚跪了半宿,姨娘知道后只是坐在她榻前垂泪:“下回要听话些,莫要忤逆你父亲。”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恐惧。
姨娘,包括院子里其他女人,似乎眼里心里只有顺从,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不是人,那是提线木偶。
她不止一次感到姨娘的愚昧无知,只认相夫教子,别人喊她齐李氏,她连自己的闺名唤什么都不记得。
齐清害怕以后像姨娘一样,她望着那院脚外一方苍天,忽然觉得这一辈子和二哥养在笼中的雀儿一般,一生守着四四方方的天地,为素未谋面的人生而育女。
“你肚子要争气,以后生个儿子,日子就好过了。”
“你只用会针线活计,多的不用学。”
“女子,只需随意认几个字,将来认得夫君的名字便好。”
她有时梦到以后,嫁人,生子,育儿,死去。
自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趁着生辰,姑母回家省亲,她便央着姑母带她去了楚家,原本,她的目光放在楚柏舆身上。
齐家只在她父亲这一辈行商起家,姑母嫁入楚嫁本就是高攀,可楚家是她现在找到最好的出路,楚家富贵又重诗书,便是妾,也比平常家不知好上多少。
但后来,她有更好的选择。
京中是见过世面的,若是单凭样貌入不了他的眼,便用药。
泥中生出来的人,不怕龌龊。
她不想过这般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
楚老夫人的贴身侍女来找楚棠和楚梨时路过齐氏的院子,她瞧着一脸喜气,便猜是京中的二位到了。
于是进房换了身桃红纱衣——是她姑母年轻时穿的衣裳。
又绾起一半青丝,用一根雕花银簪别住,再簪了一小簇像生绢桃花。
俏皮灵动,虽不出彩,但已经是她能穿的最好的衣裳了。
她又上了脂粉,出院时正撞见楚棠楚梨。
“二位妹妹这是去哪?”她笑盈盈的问。
楚棠楚梨是三房嫡女,同胞双生,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美人。
楚梨是妹妹,活泼些,便挽了她的手,兴高采烈道:“清姐姐,三哥到了,老祖宗正唤我们呢。”
齐清捂嘴嫣然一笑:“不知姐姐我可否也去得呢?”
楚棠稳重些,毕竟年龄小,齐清又同她二人要好,听了此言,也是当下一喜,黛眉上扬:“姐姐自是去得的。”
齐清同两位小姑娘一径去了堂屋,尚未进门,便瞧老夫人身边立了个眉目如画的少年郎,她便知,自己机会来了。
进了屋,楚老夫人见她来了,脸上有不悦,却也不好发作。
楚棠楚梨福身:“拜见祖母。”
她也福了一福:“见过老夫人。”
楚老夫人对楚棠楚梨道:“过来见过你们二哥和三哥。”
老妇人一向不看重庶出,齐清环顾四周,果然,大房庶长女楚樱没来。
姐妹俩上前见礼,楚豫道:“是双生的二位妹妹?”
老夫人道:“正是。”
说罢,指着楚棠道:“她是姐姐,闺名一个棠字,春睡海棠之棠。”
正要说楚梨,楚梨抢先道:“我叫楚梨,梨花的梨。”
老夫人嗔道:“没大没小。”
说罢指着齐清:“他是你三婶娘家人,单名一个清字。”
齐清柔声道:“见过二爷,三公子。”
她略抬眸迎上楚豫的目光,又迅速转开妙眸,轻轻低下脸去,一副娇羞的模样。
楚豫的目光停留了一瞬,便挪开了。
她知道,输了。
只剩最后一条路。
她咬了咬下唇,不得不赌。
老夫人留三公子和二爷吃了饭,说是家宴,她是没资格上桌的。
大房院里的妾室陈姨娘和三房院里的妾室董姨娘,也都是没资格上桌,庶女楚樱自然也是。
董姨娘摆了一个小宴,唤了陈姨娘去,顺带也叫上了她。
楚樱是院里最小的孩子,才十岁,有些瑟瑟的躲在自己姨娘身后,见了她,眸里微微亮出一些清明。
细若蚊咛的声音唤了一句:“清姐姐好。”
陈姨娘将她从身后揪出来:“何必这么胆小。”
董姨娘招呼她坐下:“来,姑娘坐。”
四人围了一小桌,十余人的院子中,家宴……呵。
饭后,齐氏还没回院子,估摸着前头还在吃着,她便去小厨房装了些糕点。
楚豫用完了饭,楚柏名笑道:“三弟去我房中手谈两局?”
楚豫笑着应了。
楚豫跟着楚柏名去了他院中,一路随心瞧了瞧楚宅内的景致,看不出有多矜贵,但清雅别致,松柏竹梅,一应俱全。
楚柏名让侍从焚了香,在桌案一侧坐下:“请。”
楚豫笑道:“多谢。”
二人下了几局,楚柏名扔了棋:“三弟好棋术。三局两胜,是我输了。”
楚豫也放下棋:“承让。”
楚柏名真真不像平日里会钻研棋谱的样子,楚豫已经尽力相让了,实在是……
楚柏名下了坐榻:“失陪。”
楚豫伸手整理棋盘:“二哥只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