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生的甜蜜与痛苦》云麓癸离

2、第一章

　　我十二岁那年被送入了军事幼校，在此之前，我已经做了四年男孩，学会了最基本的格斗射击技巧。皇帝福瑞德里希四世成了我的保护人，在他的暗示下，门阀贵族对我的新身份表示了认同和理解。有人说这位高登巴姆王朝的末代皇帝是个无能的糊涂虫，可在我看来，他倒有几分识人之明，他的许多决定事后看来都别有深意，也许，他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我被编在新生班里，身边都是些菜鸟，我并不是最出色的，因为我不想出无谓的风头，也因为邻班上的莱因哈特·缪吉尔实在是太出色了。他就像恒星一样燃烧着巨大的能量，令人担心他一不小心就会灼伤自己。门阀贵族子弟对他的普遍称谓是：“骄傲的金发小子”，对他的评价是：”靠姐姐往上爬的家伙“，可我在第一次见到他旋目的光辉和凌厉的眼神后，就不敢对他等闲视之了。因为我隐约感到门阀贵族要为他们今天的轻蔑付出惨痛的代价，我可不想陪他们犯傻。
　　时间就这样匆匆过了两年，莱因哈特和我依然像两颗行星一样，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没有交集。升四年级以后，我们优等生被编为九个分队分赴有小规模叛乱的星系进行实战演习，我有幸跟莱因哈特和齐格非编在一队，我们要穿越三百里的无人区到敌后作战，这个项目对幼校生来说，显然是过于苛刻，事后我才从父亲那里得知，这正是B夫人为打击皇帝的宠妃安妮罗洁而设下的陷阱，不过命运之神似乎特别眷顾那位后来名扬宇宙的金发战神，死神好几次贴近他又飞走了，安妮罗洁也因此躲开了痛失爱弟的悲剧。
　　我们一行九人进入了茫茫的无人区，日光里延绵的沙丘泛着阴森森的光，到处可见动物的尸骨，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我是队里的通信兵，必须随时掌握目前的方位并跟总部联系，我背着沉沉的联系工具走在队伍的最后，感到体力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继续向前，我第一次有些怨恨自己是个女孩子，我不想成为全队的包袱。齐格飞注意到了我的窘况，在一次休息时，他悄悄走到我身旁：“还好吗？要帮忙吗？”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红玉似的头发垂在前额，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我今天回想起来，也还在为他的笑容感动，原来在他眼里，不是只有莱因哈特。“还好，我没事。”我回他一个微笑，在他温柔的目光里，竟突然觉得无法像平日那样控制自己的心神。感受到我笑容里的友善，齐格飞递过自己的水袋：“喝一点吧，就快走出去了。”“受不了就讨饶。不要逞强，你们贵族不都是这副软骨相吗？”听到身后冷冷的嘲讽，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扭回头，就看到莱因哈特冰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轻蔑的光。“莱因哈特大人，您来了。”齐格飞温柔的嗓音有些局促。“请不要浪费水，齐格，路还长着呢。这种废物没必要照顾，想活命就自己站起来吧。”一股怒火点燃了我的眼睛，我猛的站起来，对莱因哈特吼道：“己所不欲，勿施与人。既然你那么讨厌别人说你是靠姐姐向上爬的人，就不要对别人妄下结论。身为队长，你有义务照顾每一个队员，尽可能把伤亡降到最低。想不到你为人竟如此狭隘，我真是错看你了。”我和金发战神的第一次谈话就这样以我的咆哮收场了，回想起来，我竟能让即将使宇宙为之色变的人吃憋，并在气势上大胜一筹，实在是件很得意的事。
　　我们又走了一天一夜，终于走出了无人区，可是并没有人来接应我们，我们成了游荡在敌后的孤魂野鬼，无人问津。事后我们才知道，当时叛乱军已被完全消灭，不过由于莱因哈特昼伏夜出的计划得到了完美的执行，所以我们一直没被发现，我父亲认为我已死在荒漠中了，怒气冲冲的驾临学校兴师问罪，以致我后来成为校园的风云人物。与此同时，B夫人的杀手队伍也在寻找我们，终于在我们藏身的旧仓库里与我们展开激战。我一直都听说齐格飞的格斗术是一流的，这次开了眼，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潇洒出众；而莱因哈特则有效的部署了有限的兵力，阻挡了敌人一次又依次的进攻，他的金发，始终飘扬在战斗的最前沿；我躲在掩体后面狙击，我对自己的枪法一向很有信心，这次也不例外，我成功的解决了正面三个敌人，忙打量周围的情况，突然我看到一个杀手从后面瞄准莱因哈特，情急之下，我离开掩体向他扑去，连射了三枪，枪手还没来得及开枪就扑倒了，可我本人也受了伤，肩上的血迅速殷出来，最后一个记忆是我昏倒在齐格飞温暖的怀里。
　　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战地医院的急救室里了，这次伏击使我们分队三死，二伤，而军校碍于B夫人的熏天权势仅把它定性为小规模游匪的负隅顽抗，反正在校方看来，除我之外死伤的都是平民，根本无须介意。事后，我获得了二级战斗英雄勋章，成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他们把我塑造成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高大全英雄，令父亲仿佛看到了为我敞开的广阔仕途之路。
　　而另一方面，其他死伤情况被草草掩埋了。死者的父母仓皇的领回尸体，伤员被勒令不得说出真相，当五个月后我重回军校时，头上闪烁着天使般绚烂的光环，成为世家子弟争相结交的对象，可是我深知，有些事情我已经永远的错过了。死者中有个叫纳什的平民，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个热爱音乐的年轻人，浑身散发着对生活的热情，一颗流弹结束了他眼波的流动，当我终于摆脱了记者的追踪来到他坟前时，他坟上的新草已经长高。我想起他可怜的寡母，在为贵族的私欲献出了丈夫和独子之后，她要怎样活下去——冰凉的泪顺着我冰冷的脸颊滑落，我第一次对高登巴姆王朝的腐朽产生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为了我可怜的母亲，为了逆来顺受的姐姐，为了被压迫被牺牲的民众，我泪如雨下，发誓要亲手把这腐朽的贵族专制制度埋葬，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可是我还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包围我的是无聊世家子弟的虚情假意，我以前的平民朋友又都弃我而去，掩盖在我夺目光辉会后的实际上是最黑暗最空虚的内心世界。父亲的要求又提高了，他甚至梦想有朝一日我会成为帝国军元帅，这些压力把我迫入了痛苦的深渊。我开始酗酒，逃课，打群架，我的名字开始跟幼校中一些最臭名昭著的贵族子弟联系在一起。我想要堕落，想逃避生活——是齐格飞•齐尔菲艾斯挽救了我，她在一家专卖烈酒的酒吧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跟我的贵族朋友拼酒，他的巴掌打在我脸上，我只觉得麻木，无所谓，我的狐朋狗友扑上去对他围殴，我看到鲜红的血从他额角渗出，看到他被打倒在地，却依然不去的昂起头，看到她真诚的眼里写满了关怀与不舍——心上有一些东西崩落了，我扑上去挡开迎面一拳，尖叫着：“够了，滚，滚开。”我们俩狼狈的跳上车，一路向海边疾驰。
　　那一夜，在海边，海风卷着巨浪，一遍又一遍冲击着岩石，卷起千堆雪。我偎在齐格飞怀里，流着泪讲起我的父亲母亲，讲起姐姐的婚礼，讲起朋友的死，讲起我内心的无助与彷徨。那是我第一次完全对别人敞开心扉，齐格飞用他有力而温暖的双臂抱紧我，他的胸膛是那么坚定可靠，以致很多年后，我闭上双眼，他仿佛仍在我身后，抱紧我，支持我，倾听我，告诉我可以安静得流泪，告诉我没有什么事不能渡过的。而那一夜，在海边，此生之年我都再无法忘记。
　　第二天在学校的走廊上，跟在齐格飞身后的我怯怯的打量迎面走来的莱因哈特，脸上禁不住阵阵发烧。莱因哈特突然握住我的手说：“欢迎加入我们，克洛斯。”他的热情令我大吃一惊，转头看看齐格飞眼中的鼓励，突然信心十足：“很高兴跟你做朋友，莱因哈特。请多指教。”“好说好说，还要谢你救了我，克洛斯大英雄。”我的脸一红：“快别开我玩笑了。”“莱因哈特大人今天心情不错，又捉弄人了。”“齐尔菲艾斯，你这个家伙，昨天抛下我就不见了，挂彩了吧。”我看到莱因哈特不舍的抚摸齐格飞的伤口，满脸心疼，不禁有些羡慕他们之间的申请，什么时候我也能拥有这种生死之交呢？我迅速驱散内心的忧郁，笑着加入他们，我开心的样子让那些狐朋狗友大吃一惊，学校里迅速流传了：“福布斯家的少爷堕落了，竟和那金发小子混在一起”之类的流言。人们纷纷提醒我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我一笑置之。
　　长久以来，在学校里关于莱因哈特有这样一种笑谈：“姐姐是恒星，弟弟是行星，现在连卫星都有了。”因此当我自嘲为：“卫星二号”时，莱因哈特马上报之以肆无忌惮的大笑。这些事传到我父亲耳朵里，我倒没受什么斥责。一位我父亲深谙取宠之道，对我与宠妃之弟的交往暗自得意。只是暗示我不可过分开罪其他门阀贵族，我当然也把阳奉阴违的手段发挥到了极致。
　　放假的时间到了，我回到福布斯庄园，迎接我的是一件御赐礼服和父亲得意的笑容。“回来了，德茜蕾，看看陛下赐你什么。御赐礼服，这可是贵族女眷最高的殊荣，我们福布斯家族已经三代未得到这种荣誉了。你穿上这件礼服去参加宫廷宴会，一定会成为社交界的公主。”“可是父亲，我现在是福布斯家的公子，怎么可以在一女妆示人呢？”“怕什么，有陛下支持，谁敢说半个不字。好了好了，让下人帮你打理一下吧，温习一下社交礼仪，不久我的老朋友玛林道夫伯爵要来，不要在人前失仪。”“是，父亲，我退下了。”
　　端详着镜中人，我简直不敢相信就是我自己，我的个子相当高挑，即使在军校中也不逊于男子。这件淡青色的礼服，在胸口打着繁复的褶皱，是我的身高不会非常突兀。女佣花了很长时间打理我那一头短发，为了掩盖我因长期户外活动略呈深色的皮肤，她选择了一顶附有面纱的礼帽，*********
　　立着莱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罗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安妮罗杰，她真是个一尘不染的妙人儿，淡金色的头发自然垂在身后，俊美的蓝眼睛像两朵百合，贞静妩媚。一袭白衣使她显得不食人间烟火——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妖媚惑主之气，她一点都不像生活在尔虞我诈深宫中的嫔妃，反而像月夜下游戏山林的仙子。“像月光一样缥缈，向冰雕一样洁净，像琉璃一样脆弱，这就是安妮罗杰无法抗拒的魅力吧。”我的整颗心都被他的美貌感动了。
　　当时我还不知道，正是安妮罗杰着颠倒众生的魅力，最终使我失去了一生的挚爱。
　　弗瑞德里希四世在小御座厅里单独召见了我，当我穿过一排排盛装命妇妒羡的目光走进小御座厅时，深深明白自己为福布斯家族争得了多少荣耀。简短的询问了我在军校中的生活后，皇帝对我年级第十七的成绩非常满意：“干得不错，德茜蕾，你想要什么奖赏呢？”我愣了一下，忙俯首道：“臣女不敢。”“说吧，朕会满足你的愿望的。”我抬头看到侍立在侧的安妮罗杰，忽然想到莱因哈特对姐姐的思念，不由得心念一动：“请陛下恩准格里华德伯爵夫人驾幸寒舍。”我看到安妮罗杰的眼睛跳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弗瑞德里希四世沉默了良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要龙颜大怒了。突然，他笑着说：“安妮罗杰，你就到小崇拜者的庄园度个假吧。福布斯在海边的宅子很美，要不是国事繁忙，朕也想去小住一阵。你去收拾一下吧。”“是，陛下。”安妮罗杰躬身施礼退出了小御座厅。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高等巴姆王朝的统治者，陛下没有开口，空气里弥漫着肃杀之气，良久，御座上传来一阵苍老的叹息：“唉，你这孩子，是为了那个莱因哈特吧。那年轻人终非池中之物啊……”见我默然无语，我的保护人又笑着说：“你本可以向朕要求恢复女装，只要是朕的命令，你的父亲也无法反抗，你很漂亮，女孩子应该过属于女孩子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你一门心思为他人着想。朕问你，你打算一辈子做男孩子吗？”“臣女愿为陛下征战沙场。”“唉，好吧，江山代有才人出，一辈新人换旧人，就让朕看看你的表现吧，不要为你今天的决定后悔。朕会一直看着你……退下吧。”“是，陛下。臣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