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敌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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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渡总是把眉毛压得很低，像是云压在山峰上，习惯性摆出平静的表情一语不发，在不熟悉的人看来，也会像审问犯人的法官一样冷厉。
从前脸还没张开、在因为说谎而颤抖的时候，那晕头转向还有几分云雀似的可爱，但面具般的冰冷覆盖在那张脸庞上，记忆中的幻影瞬间被近在咫尺的真实替代。
用记忆中的印象、用情报中的分析，去判断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本就是一种傲慢自大的行为。
“我以为你会轻易受情绪控制。”他喃喃自语，满是困惑地打量着对方，“难道真的出错了？你真的是一只吸血鬼？”
他自认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却缺乏最关键的证据。
吸血鬼可以食用同类的血液，却无法食用同类的尸体。
边渡从没有袭击人类的记录，但却总是带走吸血鬼的尸体。光是记录中那些弱小的吸血鬼血液中残留的魔力，显然不足以支持他驱动魔纹武器。
那么，对方只可能是不需要血液的人类，冒充吸血鬼，利用尸体做魔纹相关的研究。
同时，只要他是人类，那么，教会对他的信任便可以解释，因为泉先素来只会食用吸血鬼，人类相对而言，反倒更加安全，更何况他还掌握着一门至关重要的、具有相当威力的技术。
但态度不正常。
那道目光……
沈慈思维一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灵感。
——感觉和研究员里反复剖析他的视线，有些细微的差别，可又属于同一个类型。
边渡展开笑颜，他自以为笑得如沐春风，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时间倒流到寒风凛冽的季节，风一吹过，路上的行人就要像雕塑一样脱落一层皮。
“我们毕竟从前只面对面见过一次，而且还是在四年以前。”
边渡像是对他抱有很高的希冀，却又因为他的表现没能达成预期，失望地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
“你仅仅凭借那一次就敢断定我的品行，持续四年都不曾变更，是否太过傲慢了呢？”
“我可从没打算用四年前的眼光来看待你，你也不该用四年前的判断来算计我。”
他的嗓音不疾不徐。
“倘若如此，我今天就根本不会来赴约，而是直接断定这是京都府北郊的陷阱了，小猎犬。”
“你认为我在执行特殊任务，要来淮明市偷取某些东西，为了让你们相信我确实已经‘叛逃’，京郊才放出通缉令。”
沈慈熟练地无视了那道讥讽的篾称，不如说，这才是他在面对其他吸血鬼的时候，更经常遇到的态度。
相较之下，自己最初走进手术室的友善态度才是“错误的”，他在北郊监狱的驯养下失去了正常的沟通能力，所以，哪怕故意展示出具有威胁的力量，也要让交流回到“正轨”。
边渡摩挲了下串珠，石料坚硬冰冷的触感平息掉他的怒火。
“不要把吸血鬼当作人，不要相信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不要试图接近他们，当他们摆出渴望得到你的理解的姿态时，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按下手里的电击器，因为那就是规定。”
每个进入北郊的新人都会得到这番指引，有人保持警惕遵守规则，有人于心不忍然后跌倒崩溃，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吸血鬼之所以成为吸血鬼，就是因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它们通向同一个结果。
从一开始，身份对立的那一瞬间，才是吸血鬼无法成为人类的原因。
“我怀疑过，我无视了它。”边渡同样无视了他稍显尖锐的质疑，“如果你真的是知道了什么，打算针对泉先女士……”
“稍等，”沈慈上身略微向前倾，指着自己说，“谁告诉你我要对付西边丛林里那位的？你绝对是误会了什么，如果我想要解决她，找你买武器还不如直接回北郊，找我以前的监护人来得快。”
“你有行医许可吗？”边渡在他和他身后躺在手术台的患者身上来回徘徊。
沈慈困惑地挑了下眉，感觉对方的思维似乎有些跳跃，不过，也可能是在刻意避开当前的话题，但那有可能吗？
是边渡率先提及泉先，目的不就是让他主动表明自己的立场，好方便判断是敌是友，从而展开下一步行动，牵制住如今困在医院的自己吗？
困在医院，沈慈是如此认为的。
虽然计划依然稳步进行，但正是因为过于顺利，他才无法从基地走开，一切才刚拉开序幕，如果他在此时有了变动，后续的行动便会举步维艰。
盟友越多越好，只有更多的眼线、更多的手脚，敌人才会投鼠忌器，他也能拥有更多的自由。
而不会像现在，无论自己做出什么，只要他依旧是一个人，无法代表某个群体，那就永远无足轻重。
“你没有，但你从不缺少实践的机会。”
边渡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沈慈的过往并非秘密，只要能查到北郊的档案，他人生中的每一条经历都白纸黑字地封存在文件里。
“你习惯于折磨你的同类，站在曾折磨过你的刽子手身边，你对此毫无悔改之意，也完全不会感到羞耻，因为你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
那群一开始对着淮明市西边的森林流涎水、现在则把目标瞄准整个城市蠢蠢欲动的鬣狗，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对外介绍自己。
他们站在阳光下边，把枪口对准黑暗里的人，他们扣动扳机的时候甚至不会看清对象的脸，财富只需要编号，不需要姓名。
沈慈也许是个意外，又或是他们又想出了什么新的办法来实验吸血鬼对人类的信任。
总而言之，他保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也可能是因为，洗脑的手段在一个术式偏向精神控制能力的吸血鬼身上，不再如从前一样无往不利，不得不另寻他法。
结果就展现在他的眼前——无论采用的手段温和还是残忍，失控仍然无法解决。
“我的整个青少年时期都在北郊度过，我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就被他们捡回去收养，我认可我所看见的北郊，无论他们做过什么，这有什么问题呢？人总需要点归属感，否则就会像断线的风筝在狂风中坠落。”
沈慈认可地点了点头，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
对方的判断可以说是正确的，也可以说有失偏颇，因为他们从初次见面开始，就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我很感激他们——非常感激。但是，这不包括要我为他们献出生命。如果要做出选择，我认为我应该是至关重要的头部，而不应该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手足。”
“你是为了权力才来淮明市的。”边渡只感到荒谬，“你难道以为把泉先女士带回北郊的研究所他们就会欢欢喜喜地把你捧上高座吗？不，就算你成功了，他们也只会把你狠狠摔下来，把你给剖开，好研究你是如何做到的。”
“当然不是，我还没有愚蠢到为了一个简单的愿望去复现四十年前的惨状。”他厌烦地撇下眉，“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会死，我的术式无法作用于尸体，一旦人类迎来灭顶之灾，意味着我的价值会直线下降——虽然危机也可以转化成机遇，但我还是更喜欢稳妥的处理方式。”
边渡无话可说。
他不清楚沈慈是在编纂现成的谎言混淆目的，还是诚恳地在寻求他的帮助，然而，困境却是，自己根本没法提供任何帮助。
“你该去找教会的人谈判，如果你想要人手去对付北郊监狱，不说高层，至少中层的管理者们会很乐意帮你。”边渡心平气和地劝说道，“趁现在还没造成太大的伤亡，我可以做中间人……”
“你体贴得有些多余。”沈慈打断了他。
边渡愣在了原地。
对方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亲切笑容，但言语却与神情背道而驰。
“昨天上午秘密收购招贴画的出租车司机走进了西边的山口，多亏了他，我才能找到丛林的入口，不过很可惜的是，就观察而言，我还需要得到守门人的许可，或者，从前任院长的手里接过交易的钥匙。”
沈慈语调轻缓。
“我确实对泉先女士有些兴趣，但绝不是像你想象中和她作对的兴趣，正相反，她的来历很可能和研究所一直以来进行的一项实验有关，如果能查清，我们就可以攻破历史上的一个难题，如果不能……”
他笑了起来：“你不会想知道实验无法完成的后果是什么的。”
“所以，你不仅被北郊监狱通缉，还打算跟泉先女士敌对？”
边渡说出让他自我怀疑的结论，几乎要错认为自己刚才是否听漏了什么。
眼前这人脑袋真的没问题吗？还是说，早就在北郊的压迫下疯了个彻底，只是表现形式比较隐晦？
“不是跟泉先女士敌对，而只是她手下的教会。”沈慈耐心地解释，“教会名义上属于她，就像现在的淮明市一样。人类的组织她看不上眼，但我却能从他们身上咬下快肉来。”
他看上去冷静而沉着，像是盘绕在树干上的蛇。
“不如打个赌吧。”
沈慈依旧坐在手术台前的独角椅上，身体略微向后倾，仰起头望来。
“你朋友的算盘会落空，泉先女士不会为了教会以及东区出手。她比你们真实所见更加冷漠，人类在她眼里只是好玩的蚂蚁和随手取用的食物，指望她会救你们，还不如自救可靠。”
边渡在听到打赌两个字的时候便警惕起来，拇指压在石珠上，魔力流淌表皮之下的神经里，像是触电般炸开。
“这可真巧。”他缓慢地组织语言，“我也认为她保持不干涉的状态最好，这个赌局看样子是没法展开了。”
“但你的朋友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把原本属于人类的城市交了出去。”沈慈慢条斯理地说，“倘若你赞成我，那只能说明，你更适合待在我的身边。”
他似乎惋惜地感叹道：“为什么要和一群根本无法理解你的人同流合污呢？”
“你猜对了，我不在意我的同伴是谁。”边渡平静地垂下眼，“我只是遵守着秩序的标尺。”
沈慈怜悯地注视他。
他在恐惧，因为曾经意外死去的同伴，害怕命运如螺旋重演，为此踟蹰，进退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敌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