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乍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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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蚀阴山离开后，边渡没在雪原停留，而是折返去了镜城。
目前，他的手里握有三条线索。
首先，是古代菲尼斯文明的剧本《达佛涅》。
根据它流传的范围，大致圈定祭司的身份。但不排除对方抹消了自身痕迹，或是误导搜查方向的可能，毕竟这条线索的时间太早，而自己搜找的时间隔了太久，早就无法保证准确性了。
其次，是曾经接触过沈慈，并对他造成过影响的人物。
沈慈在去往蚀阴山的阶段没有暴露出异常，当时他的身份还是北郊的搜查员，黎初也顾忌着他会受到检查，没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是魔文造物的事实。但黎初却可以入侵北郊的内部网络，把记录沈慈生平的文本，代替记忆作为交易内容。
这些内容都是北郊调查总结出的，也许会存在偏差，但用作大致了解，却不会有根本性的错误。自己要做的，仅仅是挨个调查曾经接触过他的人，筛选出可能诱导沈慈脱离北郊的对象。
边渡没有那么多时间亲自去确定每一个可疑的人选，只能把这件事上交教会，委托他人去处理。
最后，是孟三省曾经打捞起病毒母体的地方。
这条线索既不像第一条那样模糊，也不像第二条一样繁琐，它清晰且明确，但同时极有可能受到北郊的严格封锁。交给教会中不清楚内情的人，可能会打草惊蛇，但要是详细解释，这件任务恐怕会直接从自己手中剥离，转交到别人手里。
这里面涉及到的问题太敏感了。
万一那名南大陆人种的实验体，其身份和泉先确实有所关联，那么教会必然会针对北郊有所行动，乃至于把实验体给抢到淮明市去，这是边渡不愿看见的。
局势的混乱对他没有半点好处，他自然不希望东洲再次陷入波折之中，然而，光是荣光圣堂的出现，便已经像是一道打破平静的征兆，提醒着他往往事与愿违。
他不能让教会的人替他行动，去寻找病毒实验体的情报，失去对这件事的主动权，还容易把他和教会的关系置于危险之中。
边渡站在镜城商业街角落的一家五金店门口，清晨峭冷的风直往衣领里钻。
昨夜抵达时，见天空上一丝云也没有，便知道今天过了半个上午，必定会是个晴天，而教会的人总是不太喜欢这样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的，仿佛在潮湿的丛林里住得久了，连人的习性也一块丢了，反倒学着蛇匍匐在细密连绵的雨中。
他反复把做出决定之前的思路仔细地回忆揣摩，仿佛凭借这样的做法，便能轻易地把心中的不安给抹去。
但事实却是，他越回忆，便越忐忑，越是觉得等待是如此可怖，简直要失了信心，可又不得不做。
“匣中恶魔”的情报重要得非比寻常。不但对于北郊来说，是需要封锁的危险消息，对于教会，它给予了让泉先痊愈的可能性，对于圣堂，它的价值在于打破僵局，提前得到引蛇出洞的诱饵。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自己得到的情报没有任何纰漏，黎初的讲述没有任何虚假。
但那可能吗？
边渡心中多少有些挣扎。一个术式同时有着精神类和构筑类相性的吸血鬼，说的话要是完全可靠，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但他又不能完全不信，因为除此之外，想要通过其余两条线索查清祭司的身份，查清沈慈叛逃的原因，查清巨蛇真正的弱点，实在太过困难了。
天际渐白，五金店的门打开了，门后梳着双辫的少女挑了下眉：“你来得可真早。”
“我搭了趟便车。”边渡扶着门，眺望着昏暗的屋内，“既然黎老先生提前跟你打过招呼，那我就不多说了。”
少女哂笑一声，推开大门，街上的冷风顺着敞开的空隙溜了进去。
“你也不怕我请君入瓮。”她侧身站在门槛里，讥讽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小丑的人？不，不像。教会也有闲心掺和到别人家的内务里吗？这和你们一直以来的做法不太相称吧。”
“我仅代表我个人的意愿，好比你自己，莫非是作为北郊的一员前来赴约的吗？”边渡从容地踏入店内，慢悠悠地拨弄着串珠，“不见得吧。”
少女步伐一顿，掌心按在了门边的开关上。在灯光亮起前的刹那，他确信自己看见那双杏仁般的瞳孔拉长，形状变得竖直、尖锐，宛如寒夜栖息在房梁上的怪鸟，端详猎物时的视线精明又冷酷。
但光影交错，昏暗扭曲的屋子里，那只似是覆盖在头顶的怪物的影子便犹如泡影般彻底消失了。温馨的暖色灯光笼罩在飘浮不定的灰尘上，衬托得堆积着金属工具而狭小拥挤的房间，也充满私密的安全感和使人松懈的亲和力。
边渡站在门口，靠在墙边，没再前进哪怕一步。
“我确实不能抓你。”
她笑得缓慢，恶意如同淤泥在洁白的面具下缓缓渗透而出，打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轻薄得像是刀片打造出的锋利羽毛，要在模糊的灯光下把他的皮囊给削开，数清里面到底有多少根巧言令色的骨头。
“黎老师委托你来找我，我又怎能忍心让先生的努力付诸东流，让你在一切开幕前，就一无所知地死去？”
边渡无动于衷：“镜城出事前，你也算是创始者派系的核心人物之一吧？其他人相信黎老还隐在幕后尚且情有可原，你能直接联系上它，居然还把它视为你的老师。哪怕是教会里，我也没见过这种程度的忠心，令人惊讶。”
黎老先生留下的后手里，机器只是最隐蔽的一个，但真正具有机动性和行动力的，是他曾经的学生们。
无论想做什么，动机都来自于人类的情感，执行则来自于人的思想和力量。他们既顽固，又容易破坏，还充斥着无法计算的偶然性。
边渡不喜欢意外，但只有在无处不在的意外中，他才能感到自己生命的鲜活。
回望过去，在一个个犹如树瘤般结扎在他生命中途的意外下，他才能看见，自己已经离开了原点，跋涉过了他曾经连想象也没有过的遥远距离。
黎老的记忆副本把交易的位置定在镜城这家店铺里，把泄露后不堪设想的消息交给一个明显出身北郊的少女，难道还会有别的答案吗？
黎初因为信任他的学生而受到牵连，在权力倾轧下死去。那么，最后唯一忠诚于他的，便只剩下了他曾经最钟爱、最信任的学生们。
这不是一个很大的范围，因为有科研天赋并愿意钻研的人，从来都是那么地少，但也不是很容易找到他们的破绽，因为信任本身就是一种模糊的判断规则，只需要轻轻拨动，背叛和同伴的交界，就会像泼水般模糊掉颜色。
“活着的定义可是很宽泛的。”
少女绕到柜台后坐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玻璃纸包装好的礼盒。
“你们教会的人掌控着捷径，对我们这些同类的妄想嗤之以鼻。甚至我们引以为傲的成果，在你们眼中也不过是替代某些罕见术式的廉价工具。
“但我不能漠视他们的想法，许多人都不能。如果你无法保证这个秘密出自我口，封自你耳，那我还不如把你就地扼杀，也好过破坏掉的蜂巢吸引来无穷无尽的鬣狗。”
边渡接过了盒子，但少女却按住了他的手。那触感冰冷、光滑，与其说是人类的皮肤，不如说是凝固的树脂覆盖在金属的骨骼和皮肉之上，严丝合缝地钳制住他，使整条右臂都动弹不得。
“给我立誓。”
她抬起头，清秀婉约的脸庞上，冷沉的视线仿佛浮着一层薄雾，遮蔽着更深处虫群般涌动的黑色。
边渡的心情有些微妙。
除了刚转化的吸血鬼，外表的年龄是这个物种身上最不值得相信的信息，但对方摆出这副誓不摆休的模样，还是让他有了一种自己在欺负别人家的小姑娘的错觉。
“好吧。”他慢吞吞地说，“但我该说什么呢？保密总要有个限制，总不能我连把它拿出到人前都不允许吧？”
边渡原本就没打算把记忆副本的事暴露给更多的人，但那和被人逼着发誓有着根本性的区别。
誓言具有力量，这是他从碧蝎那儿知道的，后来，他又从她的日记里得知，这是以前菲尼斯文明里，一个臭名昭著的炼金术研究组织，确保研究成果不会外泄，搞出的保密措施。
他看到这段信息时，非常想知道碧蝎和那个炼金组织有什么关系。
碧蝎在制作画像时用了炼金的手段，如果是纯粹的魔文造物，应该像是他制作出的武器一样，每一个都有着不同的特性，依赖于材料，无法复刻，不稳定，但她的画像却并非如此，而是像找到了固定的参数，可以批量将其产出，甚至改变形态、做出遮掩。
他曾经在绝境中，碧蝎发出誓言，作为与她交易的人，这誓言的力量同样作用到了他的身上，每当他看见那根属于对方的毒刺，后颈都会隐隐作痛。
因此，他不会轻易说出许诺的话，尤其看面前这人的态度，那绝对是有着能够约束他的誓言，使其具备效力的方法。
碧蝎曾经对他用过的“阿尔忒见证的誓言”，到现今这个时代，已经失传许久了。那么，对方约束他会用上什么？
不用迟疑一秒，他也能想到，现在的吸血鬼，最依赖、最信任的，必然是他们自己的术式。
面前的人有着交易、誓言或契约类的术式。
得出结论很快，但边渡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不要太贪心了。”他盯着她，“骗人不好吧？黎老先生的弟子，连他的半分风骨都没有学到吗？”
作者有话说第54章 乍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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