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抹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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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院落较之初见还要更加荒凉，遍地生长的杂草无人打理，穿着不太合身的棉衬衣和亚麻长裤的女人挽着一个简洁朴素的发髻，坐在庭院中，打磨着一柄半只手臂长的剃骨刀。
黑色的面包车停在了小院门口，孟三省刚从车上下来，看见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愣住了，带着点惶恐和说不清的茫然走进院子里，望向正在磨刀的女人：
“妈妈？”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母亲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像是固定好行为模式的程序。他从来没见过她主动做过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中里有怎样的想法。
她仿佛是一块封住的冰，而现在，这冰却自己裂开了，露出早已枯败的内里，麻木而又冷漠地望向他，似乎除了手里的刀，已经没有事物能让她露出在意的表情。
“既然你清醒了，那就拜托和三省好好聊一聊吧。“孟二脚步轻快地下了车，转身把手扛在门把手上，回过头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你应该很想念他，就像我的父亲，在临死前居然还期望见到我给他送行一样。”
“你真以为他只是简单地想让你为他送行？\"
女人发出一声冷笑，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她没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儿子身上，可孟三省依旧被这巨大的反差吓了一跳，猛地窜到孟二身后去。
她见孟三省如此反应，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孟二拍了拍孟三省的头，轻柔地叹了一口气：“你后悔了吗？”
女人默不作声，但孟二也不需要她的目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那是大哥请我做的，我又怎么能拒绝他呢？”
“你可以拒绝。”女人冷冽的视线似乎要把他洞穿，“京都府派来镜城驻守的高级研究员，以你在这座城市的权限，怎么可能没有办法把绝？”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孟二的表情很平淡，“我们是兄弟，你真的想让我用工作的态度处理这件事吗？”
他的态度沉静得令人发寒，仿佛只要对方说出一个“是”字，立刻就会答应下来，满足对方的一切需求。
“兄弟？真是伪善。”
女人轻声重复了一遍，放下了刀，指腹按住唇珠，勾起半边的嘴角，左侧脸颊的肌肉神经质地颤抖着。
“不对，你恐怕连什么是伪善都不知道吧。太可怜了。屋里的人还是你的父亲呢，你有主动看过他一眼吗？”
边渡意识到了突兀。
孟三省母亲的反应和她的认知并不相符，她对屋内的老人更加关心，唯一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在踏入院子后，却没被她正视一眼。
这其实说明不了什么，但边渡仍然本能般地察觉到，她注意力流动的方向存在异常。
也许，能用她“本性善良”之类的模糊不清解释搪塞过去，可是，一个在疯拄中封闭自我多年的女人，会因为一个从在乎过她的封闭状态的老人突然病重，不计前嫌地鸣不平吗？
不，绝无可能。
“你确定要在这儿与我争论？”孟二思索之间，手指不紧不慢地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我其实不太介意他最后一个看见的人是你还是父亲，但我想，这对你的意义是不同的，所以，你现在该做出选择了，对吗？”
女人握紧了刀柄，惨白的手背上露出青色的血管。
“好了，我明白了。\"孟二只扫了她一眼，便笑了起来，从善如流地说。
他的视线落在孟三省身上，温和地吩附道，“陪陪他吧，三省。自从你出生后，大抵还从没见过他出现在你面前呢。\"
说完，他推开门走进简陋的瓦房，随手把门关上，上了锁，任由孟三省茫然地留在屋外，刚想上前，就撞到了门上，往后跌了两三步。
“母亲？”
他下意识地求助于坐在院子里的女人，却连自己救助的内容是什么都一无所知，宛如遭到抛弃的幼兽，本能地绕着曾经的巢穴转圈。
“她睡着了。”女子局促地把刀往身后藏了起来，神色复杂难辨，“严格意义上，你该称呼现在的“我’为‘父亲’。”
孟三省听不明白，恐惧地往墙角退去。但正在观看这段记忆的边渡却对其中含义一清二楚。
“果然。”他喃喃自语道，“这位夫人恐怕把孟三省的父亲给……”
吸血鬼进食同类或人类的血液能安全地获得其中的能量，但进食同类身上除井血液的部分，却会因为无法消化，导致更为糟糕的后果。
“你的叔叔，”女子垂下眼，“他对待你如何？他对你是否有过激的想法吗？”
孟三省鹦鹉学舌般重复着：“过激？”
他连什么能称作“恰当”都还不太明白，自然也无法判断，“过激”“过度“这类词汇到底是在指代着什么。
“不，没什么。”
女子撇开视线，抬起手臂遮了遮脸。
“抱歉，忘了我说的话吧。你要听他的话，他不像你的妈妈和爷爷。
“在他的认知里，很多正向的价值，对于旁人，却是完全负面的。
“就算带来恶劣的影响，但他甚至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伤害了别人。\"
边渡皱了下眉。
这是在故意离间吗？把这种手法用在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身上，是否过于残思了？而且，无论他或是她现在的自我认知是谁，既然都是孟三省的亲生父母，却试图让孟三省和当时的监护人离心，是为了做什么？
如他所料，在这番挑拔下，孟三省只是呆愣，在原地，什么也没说，直到大门打开，才急冲冲撞上去，抓佳孟二的衣摆，依旧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太清晰的鸣咽。
“你还真是老样子。”孟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笑吟吟地说，“只是可惜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不然我还可以在研究室里用空余的空间，帮你的意识，回顾一下我们童年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女子猛地打了个冷颤，连牙齿都哆嗦起来：“你、不，我不是……\"
“当然，我知道现在的你不完全是。”
孟二慢条斯理地说。
“但我有能力把你还原回去，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因为你告诉我，你的愿望仅仅是想陪伴着她，而我只不过想在满足你的愿望。
“为此，我甚至放弃了自己也想要你一直陪着我的愿望。你看，只要你亲口提出，我永远愿意帮助你，不论用什么方法，不论有什么代价。”
如果说边渡是因为魔力平衡的体质，导致无法转化成吸血鬼。那么，孟二便是因为他心理阀值无法通过任何外界因素打破，才始终保持着人类的姿态存活于世。
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已经比绝大多数吸血鬼更加残忍，假使有朝一日能够转化，后果将无法设想。
这种与生俱来的残忍来自于他仿佛隔着玻璃墙的认知，世界上其他的人类，在他的眼中宛如困在墙里的动物。
他不知道动物们的肢体语言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语言能传递的情绪有什么价值。他只是因为看见它们的反应后，在好奇的驱使下，起了提弄的心思，全然不顾那些哀嚎声在说些什么，只一味填满着自己胸中洋溢着的愉悦之情。
“我们走吧。”孟二牵起孩子的手，轻柔地像是在对待一束娇嫩脆弱的花苞，“爷爷不需要我们，因我们应该待的地方去吧。”
“不需要？”
孟三省听上去有些迷惑，因为一开始是孟二叔提出要在爷爷死前见一面，但现在，自己还没和爷爷见面。就提出打道四府的人，同样也是对方。
“是的，因为爷爷提出了很糟糕的要求。”
孟二叔蹲下身，认真地注视着他清澈无垢的眼睛。
“三省，我们不要爷爷了好吗？爷爷已经坏掉了，坏掉的东西就该埋进土里，否则眼睛会变脏。”
他温柔地抚摸着孟三省的掌心，轻轻地问：“你愿意为了爷爷让现在的自己消失吗？如果不愿意，叔叔这就带你离开，不必害怕。”
孟三省原先颤抖着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怯弱着声音问：“如果现在的我消失，会变成怪物吗？”
孟二叔动作一顿，定了定神，温柔地说：“是的，你会变成和你的妈妈以及爷爷一样的怪物。”
孩子的心灵既轻盈又敏感，虽然已接触的信息不足以让他猜中百分之一的真相，但是，只需要一点最轻微的震动，那蜗牛般柔软的解须，就会立刻缩回坚硬又渺小的外壳里。
“我不要。” 他抓住孟二叔的衣袖，抿了下嘴唇，最终还是坚定地说，“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变成他们。”
孟二叔摸了摸他的头，表情和嗓音没有任何变化：“我很高兴，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院子里的女人便又回到了沉默之中，直到两人上了车，孟三省透过车窗，往回瞧了一眼，只看见那冰冷讥诮的目光悄然落在他身上。他尚且无法读懂其中的含义，边渡却因此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向上攀升到会顶。
——我等着，你会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
她无声地说着，隔着一段记忆，精准无误地送到边渡眼前，好似一柄刺入颅骨的尖刀。
作者有话说第51章 抹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