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透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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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旅程前所未有地叫边渡心力憔悴。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一路走来，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有黎老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切实付诸行动的确实是他自己，纵使一步步丧失主动权，甚至踏进一无所知的“虫巢”导致失去退路，但他的心中却没有悔意。
黎老先是用病毒带来的危险初次见面的陌生感，再以对海洋魔纹的迫切需求引起他的好奇。等他抵达雪原，又用魔力源让他在风险和利益中难以抉择。等进入蚀阴山的洞窟之中，他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触发了虫巢中隐藏的危险。
这一套连环计简单直白，但正是因为堂皇地毫无掩饰，他回过头去复盘，才感觉到可怕。
利益，更多的利益，总是踩准他的需求的利益。
光凭前两者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在最后，魔力源不止是礼物，更是针对他本人的威胁。
从沈慈此人出现开始，他的计划就屡遭不顺，直到现在，基本可以说是未来的步骤完全作废。
但问题的根源在于北郊，而不在于沈慈，随便换一个人，就算没有他那样方便窃取情报的术式，自己四年前只要选择了回到淮明市，就逃不掉嫌疑。
边渡盘腿坐在了坑洞前，他不在说话，洞穴深处另一边的人便也不再自顾自地回答。
四周没有风，只有虫悉悉索索地爬行。幽暗的蓝色流光如云袖轻抚般掠过身侧，在变化不定的光影间，他却感觉自己像是用图钉固定在软木板上的飞蛾。
如果自己是标本，那么，在这个地方，谁是做标本的人？
“不会是北郊。”
他反复抚摸着指缝，按压着脆弱的关节，任由痛觉神经的尖鸣传递到大脑，却只是加重了自我折磨的力度。
北郊想对付他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密林协议》保护的是公开身份的人，而不是隐藏身份的探子。
淮明市的籍贯还是过于敏感了，他被驱逐后先是被安排了一个寄住在远亲家的孤儿的身份，至于所谓的远亲，同样也是自然教会的人类信众。
要是他一开始的身份并未造假，也许北郊还会放低些戒心，毕竟无法忍受巨蛇盘踞在头顶上的生活而选择离开的普通市民向来不在少数。
可他偏偏伪造了身份，北郊一旦对他产生怀疑，便会由第一个破绽引发第二个破绽。
但在已经掌握先机的情况下，对方非但没有直接撕破脸，直接派搜查队大张旗鼓地抓捕他，反倒选择了不停布置诱饵，把他引导到蚀阴山深处的基地总部，怎么看都是另有所图。
需要保密？还是说，不是他不愿意叫人公布，而是根本没法公布？
北郊这位创始人退隐早已经许多年前的事，换作是平常百姓，指不定要以为人都已经去世了。
边渡对其中内情一无所知，但不妨碍他觉得里面的权利交替有些蹊跷。
他不敢直接往下跳，虽然有虫在四周的空间里游动，自己肯定能顺利而平缓地降落。
但边渡仍旧是小心谨慎地在附近的岩石上摸索，直到某一刻，他摸到了一条绳子，再仔细一看，这竟然是一架绳索编织的软梯。
“天地初辟，银龙在蚀阴山建造了云中行宫。
“山上广收门徒，凡人皆可修仙术，悟天理，求长生。
“时过境迁，银龙与仙人离开东洲，遁去海外。
“山上的行宫便成为废墟，只有山体内的暗道和密室待到数百年后才有人发现。”
这则传说记载于《山海志怪集》里，当沈慈把原稿交易给他，又对照着书中，大致找到了另一个不同版本的故事，而四年前，在碧蝎留在地下迷宫中的藏书里，他还清晰地记得又一个不同的版本。
每一次找到古籍，他总是既高兴又疲惫。
一来是因为收集越多的信息，碧蝎的底细就会越发清晰，自己也有几率找到更多的对敌手段。
二来，这些传说轶闻在不同的年代演变出了不同的版本，其中真假难辨、互相矛盾，简直像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搅混水，好让他这种试图通过隐秘的历史的人知难而退。
可是怎么会有这种人存在呢？就算有，那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做这种完全没有好处的事？
于是，边渡只好收起这莫须有的猜测，专注于文本自身。
沈慈交给他的《山海——〈魔兽百纪〉译文》共有两册，但却不是完整的上下两册，而是残缺的上中两册。
上册正如其所说，讲述的是上古时代横行在大陆上的各类魔兽。
也不知这《魔兽百记》作者究竟是何人，竟然能把传闻里残暴嗜血的魔兽统统解剖了个遍。
有鳞剥鳞，有爪剁爪，譬如眼睛牙齿乃至于心脏大脑，也是毫不放过。
那译者也是促狭，还特意在各个物种后标明那些魔兽在对方的时代或是演变成了毫不相似的新物种，又或早在他的时代之前就彻底毁灭，连见一眼都无法做到。
银龙的传说虽是上古之事，却记在了中册里。
这一部分记录的是译者在他的时代所见到的奇闻异事，采用的也是散文游记之类的手法，相比每行注释都做过严肃考证的上册，书写的口吻堪称漫不经心。
“龙不知善恶，性喜洁，好食人。每数百年蜕去鳞甲，复返童颜。其鳞爪可使土地肥沃、草木繁茂，人若食之，必内脏腐烂而亡。”
这故事里的主角，与《山海志怪集》中的，已然判若两人。
前者是好为人师、广收门徒的银龙，后者并未描述相貌，但光看一句“不知善恶，好食人”，就可以猜出，在译者眼中，是恶龙无疑了。
但边渡知道，这两者皆是描述的同一个对象，因为在碧蝎留下的手稿里，又有了更多的补充。
“东海之上地动，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座浮空之岛。
“龙祖携带其眷属迁徙去往岛上，我这样的散人，却是连跟随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眷属实在不讲道理，每有人上前，都要驱赶，若驱赶不走，便就地格杀。
“传说平澜公主体恤人类，性格纯善，如今看来，却全是谬言。
“她连昔日庇佑的子民后代，都如同牛羊般宰杀充饥，更何况我这样毫无关系的修行者呢？”
碧蝎写下这篇日记时，年纪应该还很轻，遇到不公，就愤愤不平。
边渡自认遇到同样的情况，大抵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而这时候的碧蝎，性格居然与他差不离。
他一边攀着绳梯向下，一边漫无目的地放空思绪。
碧蝎当初决定教导他，是否也有这份相似的因素呢？
这毫无来由的空想只出现了一秒，便叫他自行拍散。
说到底，就算碧蝎曾经的遭遇和年轻时的性格与他相似又有何干系，总归他们已经没有联系。
除非自己遭遇绝境，决定终止当初的契约，放弃继续向前，思考碧蝎有何目的对他也毫无意义。
是意图把他培养成聚集魔力的材料也好，是偶然间回忆往昔起了怜悯之心也罢，那能改善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不能。
碧蝎的画像被带到了北郊，倘若不是北郊在沈慈身上留了监视的手段，从而结合已有信息推断出自己的底细，那么，最大可能便是，明面上遭到通缉的碧蝎，暗地里早已和人类方达成共识。
甚至，如今自己要去见的人，也曾和碧蝎见过了面。
不得不说，边渡在这一猜测下，难免受到了挫败。
自己真正踏入魔力的领域不过四年，在这之前，教会为了培养出合格的“肉鸽”，确实给他这类从小养在村庄里的孩子吃过不少含有魔力的魔兽肉，但自从十二岁后离开，他就再没和那个世界联系过了。
况且，教会的培养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激活魔力，方便宰杀后拥有更好的口感。
要说魔力相关的知识和古老的秘辛，还不如碧蝎储存在地下的藏品，和自己这几年来收集来的陪葬更多。
边渡想要愤慨，却又无力。
毕竟是当初自己为了快速脱困，才把碧蝎的画像给推了出去，又怎么能把希望寄托于受害者为自己保密呢？
他尚且还没有失去自知之明。
自己能有今日，多是仰仗对方的手下留情，其他人都可以埋怨，但他却是没有怨怼的资格的。
边渡不打算思考碧蝎泄漏情报的目的了。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在泉先眼中，人类都是蚂蚁，在碧蝎的眼中，也不过是从蚂蚁变成了路边的花草，若有兴趣，便赏玩一番，若没了兴趣，就肆意采摘，好作游玩中的一顿野餐。
洞穴极深，他已然不知过去了多久，但依旧没能踩到陆地，只是不断攀着绳梯向下，往上看不见虫巢在坑洞上方弯曲的环节，往下亦看不见尽头究竟位于何方。
他几乎要以为整座蚀阴山都已经被昔日的银龙掏空，才会呈现出如此的状态。
但一座内里挖空的山，怎样也不可能保持如今的挺拔，犹如天堑般伫立在东西两洲相交的森林边缘，千秋万载屹立不动。
边渡后退不得，就算无法看清前路，也只能往下继续。
倘若如此，也不算糟糕，充其量不过是多耗些时间和体力罢了。
可他停住了。
没有绳梯，他的鞋底踩在了柔软的虫尸铸成的墙壁上，幽暗的蓝色流光沿着他落足之处蔓延开，又迅速淡去。
手再摸索片刻，果不其然，只摸到了一截断裂的纤维，在这境况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好似冷极了，但四周分明感知不到风，也没有温度。
边渡没有说话。
他只是慢慢地收紧了手，在违背生物求生本能的判断下，非常轻巧地，双脚离开了岩壁，十指张开。
好似他是一片云，一阵风，一枚山顶上的松针，没有重量，也不具备意志，如此，向下垂直地坠落。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透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