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迷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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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断错了。这两人绝对不是最初想象中的，所谓雇主与保镖、领导与随从、被监视者与被监视者之类的关系。
边渡额头滑落了一滴冷汗，顺着脖颈浸入病号服里，几乎微不可察的黏腻感仿佛压在了喉咙上，让他喘不过气。
“可以，你回头补一份申请。”沈慈很是无所谓地答应请求，指尖扣拢机盖，无视了推门而入的青年，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他身上。
"继续。"他抬起手腕，目光在腕表上扫过，“我们不会耽误你的治疗时间，如果你需要漫长的时间整理心情和思路，我可以明天再来。”
“……不必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结果。”边渡嗓音干哑，“我们在村庄的祠堂里看见了一张白布盖住的画像。”
“祠堂里供奉着先人的画像，这似乎没什么问题。”沈慈沉吟道。
“但如果说，那是一张西方的油画呢？”
边渡恍惚地望着他，心鼓动着狂乱地响。
他竭力回忆着那段记忆，想要大笑，但溢出喉咙的却是断断续续的咳嗽，激情像蜈蚣钻进颅骨的缝隙里，冲击得大脑一阵阵晕眩。
“画上是一个披黑纱的女人，皮肤像珍珠一样白，衣服黑得像蜘蛛。背景阴沉沉的，我们都看不清她的脸，但却诡异地达成一致，认为她很漂亮，无论五官还是体型，都是臻于完美地漂亮。
“我隔着人群没怎么看清，但那种美并不是一种实感，而是一种印象。我想不起来她的细节，可叫人惊异的感受至今保留在我的记忆里，以及……”
边渡俯下腰，掌心捂住嘴，胸腔快速地起伏着，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不愿意回想最后一幕，那让他感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怪异而混乱的，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
自己还没有死去——他已经活下来了。
他掐住左边胳膊，咬住牙齿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剧烈地呼吸着，与外界一刻不停地交换着新鲜空气。
忽然，他又顿住了。
因为“空气”一词让他想起，画像曾对他所说的。
沈慈不发一言，安静得像是尊架在神龛上的雕塑。
“然后，一切失控了。”最终，边渡在他的视线里恢复了冷静，仿佛一切失态从未出现过，只有脸上依旧残留着绝望似的恍惚。
“因为那幅画像？”沈慈轻声发问。
“怎么可能呢。”苍白的年轻人木然回答，“画就只是画而已。”
骤然冷却的态度充满违和，与先前不合时宜的狂热形成惹人生疑的割裂。
“他们偷了祠堂里的贡酒，从山道跑出去。”他慢半拍地说，“但我落后了队伍，被村民抓住了。他们捆住我扔进了山洞里，蛇差点吃了我。”
他绝口不提自己为什么落队，又是如何被村民捉住，更没有详细述说，那条差点吃了他的蛇到底是指什么。
“山体滑坡的动静把蛇吓跑了，我没法动弹，在受伤途中昏迷过去。”边渡语调愈发迟缓，“至于等到救援之后，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感谢配合。”沈慈友善地拧开保温瓶递给他，“以防万一，我们需要你验一次血。”
瓶子里装的水尝起来口感有些辛甜，像是放了许多糖姜熬制而成，在舌面上留下了一层浅色的膜。
边渡仿佛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迷茫地望着对方：“验血？手术前应该做过了吧。”
“是这样的，”沈慈将右腿搭在左腿上，双手按住膝盖，笑吟吟地解释，“为了检查你的恢复状况，还要再做一次。”
对方没解释这两次之间的语误。
“验一次血”和“再验一次”的差别，并没有那么容易混淆。
但他依旧什么都没问，只是沉默地望了对方一眼，伸出手臂，任由针管扎入手肘内侧，红色的液体顺着塑胶软管向外流淌，与其他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医院里的三天在漫长的人生中仅仅短短一瞬，两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士有如过眼云烟消失在他的记忆里。
泥浆飞溅，大雨磅礴。
黑夜的孤巷里，隐约可以听见少女奔跑时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寒灯落在积水深重的甬道中，映出明晃晃的光，仿佛从泥里打捞一轮闪烁的月亮。
拐过巷尾，光线尚不足以看清石梯上的坑洞，但她却扰如飞鸟般一跃而下。淮河大桥遮住凄清的月色，扶住石墙，跌跌撞撞向前走着。
乔茜自认脚步声已经足够轻，身形全然笼罩在岸边堤坝的阴影里。身后再没脚步声传来，才终于松了口气，摔坐在鹅卵石铺就的跑道上，两眼一阵发黑。
“咔嚓。”
非常细微的、锁孔扭动的响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昏黄的油灯扩散开微弱的光晕，落到少女的脸上。一双雨靴出现在眼前，抬起头，一个清瘦的青年正平静地打量她。
“外地人？
这算是友善的信号吗？她恍惚地望着对方，默不作声地点头。
不论如何，他不清楚她的身份，单这一条，对如今的她已然算是十足的好消息了。
只要一个晚上……她一定能找到出路。
“您能给我一个藏身之处吗？”
她鼓起勇气试探，悄然借着灯光打量对方的装扮，可令人遗憾的，没得出什么有效信息。
古旧的棉麻长衫、剃得很短的黑发，额头和耳廓完整地露出，下颚也打理得非常清爽，颈项瘦长，除了右手手腕上挂着一串冗长的石绿色珠串，没有任何饰品。
古董商？不会是盗墓贼吧？
乔茜忍不住再往了一眼对方的手腕。
那串挂珠太长，光泽又质朴黯淡。相比饰品，倒更像某种宗教群体里，神甫用来冥想或祷告的辅助工具。
想到此处，她又想要退却了，舌苔隐隐发苦。
自己总不会如此倒霉吧？才从一个宗教性质的狂热组织脱身，转头又栽进另一个宗教队伍里。
“跟我来吧。”
青年似是全然不知道她心中踟蹰的念头，脚尖一转，端着油灯往回走去。
她快步跟上，恍然发现堤坝的侧面，极隐蔽地拉开了一道小门，随两人踏入漆黑的甬道，身后的门轰然合上。
“这里是我私人的安全屋，你不必担心追踪的人会发现。”
有谁会把安全屋建得密不透风，仿佛墓室藏在逼仄昏暗的地底。
外边正是酷暑七月，铺满青石砖的狭窄走廊，却似有阴恻恻的凉风从更深处袭来。
乔茜哆嗦着搓了搓胳膊，隐约感觉，在暗处的最暗处，有凝视一切的眼睛，此刻，视线正落在他们身上。
错觉、全是逃跑得精疲力竭才产生的错觉。
时间逐渐流逝，她已经记不清拐过了多少个转角，但前边的人依旧步履不停，似乎将这蜘蛛巢穴般的迷宫，一比一收录进了大脑里。
“你知道谁在追杀你吗？”边渡的大拇指轻柔地拨弄着串珠，不紧不慢地端着烛灯往前走着。
“追杀？”乔茜呢喃一声，迟疑片刻，才决定全盘托出，“那是追捕。”
“你和他们是一个组织的。”边渡从善如流地接到她示好的信号，“你背叛了他们。”
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人，可没有闲心把人抓回去，除非她掌握着机要信息，不得不保证没有任何消息泄漏。
“你怎么不怀疑是我偷了他们的东西？”她低头盯着两人在烛火中憧憧的倒影，“这城市里到处都是孤儿和流浪汉组成的小偷，我偷了东西的可能性远比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核心成员合理多了。”
“那就不可能下活捉的命令了。”边渡语气平稳，“也许上面那些老爷会有心思探查你为什么有这种胆量，但底下的人可不会，他们饿得太狠了，医院的库存不够满足他们的胃，没有绝对的命令，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乔茜沉默半晌，最后只是说：“你说得没错，我是个外地人，所以才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
“我看你适应得很好。”边渡赞赏了一句，话音一转，直截了当地问，“所以，是谁告诉了你渡口的问题？”
“知道密道的人少之又少，能够在迷宫里找到出路的人，更是绝无仅有。”他笑了一声，在黑暗中轻飘飘的，莫名瘆人，“你转了大半个东城，踩着体力的极限跑到其中之一的入口前……别告诉我这是个意外，我还没那么好糊弄。”
乔茜扯了下嘴角：“如果我把答案告诉你，你会现在就把我仍出去吗？”
“不会。”边渡的大拇指按压着石绿串珠，“你的价值不止于此。”
“也是，人卖去医院可比私下灭口值钱多了。”她悄然抬头，眉目阴沉地打量着对方的后背，像是在琢磨该从何处下口。
“看来你是从医院逃出来的。”边渡沉稳地判断，“这也正常，除非背后有更大的势力，外来者少有不会在那儿摔跟头的。”
乔茜闭口不言。
“那儿很有欺骗性，对吧？”
他居然还有心情笑。
乔茜神色郁郁：“把食堂建在医院里面，也不知道这座城市的设计者是什么恶趣味。”
边渡并不认可她的说法：“也只有外地人会不习惯。”
两人走到迷宫的尽头，却没有看见光源，反倒迎上了一堵墙。
这是个死角。
但怎么可能？按她得来的消息，对方应该是极为熟悉这条迷宫的所有道路的。
除非她的信息错了，面前的人，并不是自己得到的情报里，可以求助的那个人，而是一个赝品。
乔茜惊疑不定地想后退，几乎要以为自己再一次踏入那人的圈套里。
但边渡却完全无视了她异样的态度，不停摸索着手上的串珠，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上面的纹路，接着，迅速从上面剥下了一颗珠子按在石墙上，而其余石珠依旧连做一串，没有丝毫绷断的痕迹。
“因为方便。”边渡等待着石墙慢慢升起，堆满书籍和杂物的仓库出现在眼前，但却像是停留在上一刻，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她的问题，“把食堂建在医院附近，非常方便，我想，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乔茜没有说话，只是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仓库。
找对了。
但是太晚了，实在太晚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迷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