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珊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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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重的台式机屏幕上闪烁着接连成段的演算符，裹着毛毯的身影蜷缩在办公椅中，不安地拧着眉，无声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
面容模糊的魂灵飘浮在无底的虚空里，潜伏的渊流将他推向更深处。一具死去的骸骨容纳了他，鼻尖甚至能嗅到地狱的硫磺味，让他咳嗽着醒来。
漆黑的阴影向下笼罩，意识与身躯不甚吻合的朦胧之中，盘踞在山窟中的大蛇落入铅灰色的瞳孔深处。
它的鳞片宛如火山石般黑红发亮，无规律地分布着深浅不一的苔藓。庞大的躯体挤占着洞窟狭窄的空间，这具将死未死的身体圈禁其中，腐臭的涎水从上方滴落，头颅愈发靠近，他终于看见了。
这巨蛇的眼眶中空无一物，疑固的血液堵塞成完全的黑色，它的口腔里塞满了断肢残骸，两个从未见过的头颅淹没在尸山之中，但不言自明的概念击中了他，让他的恐惧明白了那两个血肉模糊的脸庞属于谁。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无法返回的归处。
它们正朝他笑，用虔诚而僵硬的，不会再有变化，眼眶和口腔都积满淤血的漆黑面孔。
亲人的血像是雨滴落到他的脸上，于是他从梦中惊醒。
冷汗粘在睫毛上，残留的恶意为视网膜蒙上灰黑的晕圈，像是淮明的山谷里终年不散的雾。
竹风扇吱哑作响，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青年正坐在对面的独角椅上，借着寡淡的月光，翻阅着上次见面时捧在手中的《山海志怪集》。
“抱歉，“沈慈合上书放进挎包里，抬起头笑吟吟地望过来，“先前我敲了门，却见你迟迟未醒，就擅自进来了。”
由于沉浸在晦暗的光线中，那介乎于少年与成人之间尚未褪去的干净澄澈的气质消失不见，倘若四年前对方是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边渡绝不会样以轻心。
他随手关掉电脑，远程下载进度还剩15%，有气无力地说：
“你的订单还没到交货的时间，不要又是没事就上门催货。”
“我以为开门做生意的人，至少不该拒绝顾客？”沈慈笑着反问，接下来却话风一转，“不过，我确实不是为此事来的。”
边渡静默不语，面上没有丝毫意外。
沈慈站起身伸出手邀请道：“陪我去河边走走吧，我有些事想问你。”
他犹豫许久：“你想知道什么？”
“淮明，准明河，以及，淮明以南的珊瑚海。”
沈慈若有若无地勾着唇角，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边渡自认大概明白了他的来意，摇了摇头，走出店铺后才提醒：“我同样还在调查中，不能保证会给你满意的结果。”
“你毕竟是淮明市本地人，他们在办事时也不会避讳你，但我就不一样了。”
沈慈伫在门边，安静地看着他锁上大门，口吻平淡而笃定。
“哪怕只是微不是道的信息，对现在的我也别具意义。”
门栓喀嚓扣紧，时间静止般，边渡怔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干涩的喉咙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沈慈表现得耐心而体贴，仿佛本该如此。
“这座城市已经烂透了。“
他沿着枥青的公路向河边走，空荡的街上，偶尔能掠见深巷里匍匐的鬼影以及细微的血腥味，难掩自嘲地说。
“说是吸血鬼的乐园，其实就是非人和罪犯的放逐之地。上面的人仗着它名义上被划为国中之国、肆无忌嫌地把各类边缘人物驱赶到这，全交给教会的清扫人处理。”
“你身为前途无量的搜查官，继续为他们工作下去难道不好吗？何必来淮明沾得满身是泥？”
边渡的语气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看见别人拥有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却弃之不顾，借着对方无礼的拜访，宣泄着心中的怨怼与质疑。
“那你不也是一样吗？”沈慈端着一派理所当然的态度，“选择舍弃准明的一切，安分地在京都府的监视下度过一生。你为什么舍弃普通平凡的生活，我就是为什么踏上从北山到南疆的这条路。”
“你看，我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
他饱含惋惜地叹息着。
“四年前雾隐谷那场古怪的山崩，因为发现了碧蝎的画像可以用作交差，我就自作主张把你的痕迹隐去了。
“我明明如此希望你能作为普通人活下去，虽然当时的我对你近乎一无所知。
“但就像困在笼子的家雀看见同类从猎人手中逃脱，由衷地品尝着这份我已经无法触及的欣喜。”
“也许你认为我助纣为虐，但在我心中却并非如此。”
他们终于走到河边，风中的气息逐渐恢复清新，弦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中，随江涛折断，宛如弓弦。
“我承认，为了自保曾做过许多丧尽天良之事，正因如此，认清自我后才会来到淮明，为了我污浊的灵魂忏悔。”
沈慈的语气坦诚谦卑，然而，不知源自何处的违和感，叫他依旧无法交付信任。
“你想从什么地方开始？”边渡生硬地转移话题，不愿继续听下去。
“你认为呢？"沈慈把皮球踢给他，“我对这里近乎一无所知，当然还是由熟门熟路的人介绍为好。”
边渡一个字都不信，但目前主动权正掌握在对方手中，为了避免他撕破脸皮，还是把烦燥强忍下去，深呼吸后，快速挑了一个就近的话题。
“我们现在正走向入海的港口，据我所知，以前这里较为封闭的时候，这片海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姓名，是在人鱼上岸后，染成了近乎珊瑚的红色，才口口相传成珊瑚海。”
边渡斟酌着字句，悄然抬头瞥了一眼散步般悠闲的青年，鞋底踩在鹅卵石上，声音柔软又轻快。
他身材像天鹅一样纤细，披着件牧师似的短斗蓬，面料呈现出呢质地的黑色，肩上垂下两根细长的金色缎带。
“我有点好奇。”沈慈沉吟片刻，“一开始是你们把吸血鬼喂给她的，还是她自己袭击了人类？”
“是人打算吃它。”边渡偏开视线，跟着河里的月亮，脚步不自不觉放缓，“它刚上岸的时候，完全是一副怪鱼的形态，搁浅在沙滩上，所以……”
言至于此，他的话音顿住，表情僵硬地低头咳嗽了一声：“也许你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对我们而言，非常正常。”
“哪怕没人认出她是什么种类？”沈慈语气微妙。
“确实如此。”边渡低声回答。
他们这里的人可以说是淳朴，也能称做是百无禁忌。
“所以，”他缓缓补完后半段话，“据说，因为自投罗网，当时死了很多人。”
“多谢。”沈慈若有所思，“这些事你们是以什么方式记载的？口口相传？书籍？还是民歌？西南这儿民歌很有名吧。”
边渡有点嫌弃地撇了下嘴。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况且相比外界，我们根本没有保密的必要。
“你想要知道的事大多可以在市图书馆里找到，要再深入，也可以去找靠近西边的村落里，翻阅一些遗留至今的族谱。”
“传言的可信度能有多高？”
沈慈自言自语地埋头思索，越来越快的脚步带起身侧迅疾的风。
“信息重重传递后的失真几乎是注定的，就算用记忆灌输的方式保留绝大部分，在解读过程中，依旧会产生偏移。
“况且只依靠书本和语言。目前唯一的方法只有寻找在所有文本中不断重复的意象进行倒推……”
呲啦——
他猛地停下，鞋底在不规则的碎石路上擦过，休止符般的嗡鸣穿透属于人类的耳膜。
“你上次说过对以卵击石不感兴趣。”边渡停在三米之外不再靠近，“什么改变了你？”
沈慈回过神，转身看向他，语气难以捉摸：“真是难能可贵的信任，我以为你至少还要怀疑我两个、不，三个周期。”
确实，对方的慌乱同样可能是一种演枝。但问题在于，他的关注点太过精准了。
“我相信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判断力。”
边渡目光锐利地望向前方。
“泉先失控是所有人都不想面对的画面，你无法独自承担，我也不可能在摆脱教会的情况下一个人解决。”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还有一点理智，能够分辨状况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他一步步向前逼近，双眼直视前方。
“把你的眼线探查的情报都告诉我，现在不是该分裂的时候。”
“我不介意共享我这边的情报。”
沈慈转过身背对他，鞋底没入白色的沙堆里，留下一个又一个浅浅的脚印。
“但是……”
“但是？”
边渡沉静地反问，等待着回应。
“切掉你和教会之间的供给线，”清冽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仿佛重击在他脸上的嘲讽，“你敢做吗？”
尽管如此，他仍然只是沉默地听着。
“医院和教会的合作关系已经在我接手后断掉了，当然，我什么都没做，是教会那边主动松手的。”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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