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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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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夏夜,晚风有些清凉,看不到星子,只剩弯月若隐若现。
红泉路旁的出租车里,柳青至坐在驾驶座伸了个懒腰。凌晨两点多了,他打算再拉最后一趟就回家。刚想着,前面模糊阴暗的拐角处缓缓出现一人,那人迈着悄无声息的脚步在车旁停下,默默看着他。
“坐车吗?”
那人微微点头。
“去哪儿啊?”
“文星小区。”
文星小区距离这里有二十分钟的路程。等着红灯,柳青至从车前置镜中打量坐在副驾驶的人:男性,好像是高中生。身形消瘦,长相秀气,一身白衣衬得白皙的皮肤更加没有血色。此刻,学生正用他空洞的双眼盯着进入倒计时的红灯。
车中气氛异常古怪。柳青至决定先发制人:
“怎么称呼啊?”
“符云生。”
声音有清脆的少年感,很好听。
“你是学生吗?怎么这么晚坐车?”
符云生抿抿嘴:“你不也是,看起来很年轻就开出租到这么晚。”
“这可不一样。”柳青至哈哈一笑:“我可已经上大一了,我爸有事儿,现在我是帮我爸跑出租。你是高中生吧。”
符云生不说话了。车子缓缓发动,正当柳青至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时。
“嗯,我是高三生。”
符云生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说了这样一句话。
接下来一段时间,柳青至每天都会在凌晨两点的红泉路遇到坐车的符云生,两人渐渐熟悉起来,不知不觉间成为一对友人。
一次次交谈中,柳青至得知,符云生每天凌晨两点才回家,是因为他的双亲两年前逝于一场车祸,留下的钱只够交学费。某个便利店老板可怜他,让他在便利店上夜班。
符云生是个很奇怪的人,柳青至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这并不是贬义,柳青至觉得符云生身上有种高深莫测的气质,导致自己总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在他身上。有时柳青至开着车,发现符云生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好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飞鸟。
“你知道吗?”
符云生忽然说道:“我也想……青色。”
“嗯?你说什么?”
声音较小,柳青至没听清。
符云生低下头又抬起,盯着前方的路灯,露出梦幻而又无法描述的神情。
“你有画笔吗?可以在天空……”
声音又听不清了,符云生似乎是故意的,他微微一笑,可柳青至分明看见他眼里闪着泪光。
“我知道到处都有蝴蝶和蜜蜂,蚕和蜻蜓也不在少数,可是为什么,我只遇到满地爬虫呢?”
又是那种梦幻的将要破碎的神情,符云生似乎要飞起来,他像是受不了了,又喃喃道:
“不对,不对,我才是……”
第二天凌晨,天空依旧黑沉沉吞噬着什么。符云生上车后,柳青至拿出一支毛笔和一盒颜料,送给他。符云生愣住了,他拿着礼物扭头盯着柳青至。
“你……”
他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只抿抿嘴。
“谢谢你。”
他又看着窗外,不一会儿神情渐渐恍惚:“什么才是活着呢?”
柳青至想问问他,关于这些话,关于其他的一些什么,以及符云生的心理问题,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吧,他想,来日方长。
这几天父亲的病情愈发严重,父亲没有撑住,还是跟随母亲去了。夜晚,柳青至疲惫又茫然地坐在父亲灵堂前,屋里只有自己和晚风,空空荡荡,孤独又寂寞,他似乎理解符云生了,又似乎没有,有一层更深的东西笼罩着符云生,将他们隔开。他决定今晚不去跑出租了。符云生怎么办?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毕竟是高中生,总有办法回家的。想着想着,柳青至进入梦乡。
天亮了,柳青至沉默地跟随火葬场工作人员,将父亲运送去火化。车开到明经路,堵车非常严重。不知为何,他心中渐渐升起一股难以言表的预感,柳青至下车,向周围围观的路人打听。
“听人说,前面有人想跳楼,磨蹭到现在还没跳——你说说这,肯定又是想出名博眼球的,要跳就跳嘛,我还没见过跳楼呢!”
心中猛的咯噔一下,柳青至推开人群飞快向前方跑去。近了,就快到了,柳青至已经能看到楼顶符云生瘦削的身影了!
“砰!”
那一刹那,静止成为永恒。
他看到,少年如飞鸟展开洁白双翼,妄想飞上蓝天。那一跳如此轻盈,落下却像山一样重,压得世界震颤,压得远处的他天旋地转。
他似乎在做梦,却又无比清醒。就这样清醒地看着,看着他的飞鸟坠落于天。
两天后,安置好父亲,又祭拜了母亲,柳青至抱着符云生,独自一人登上轮船。登船时正是黄昏,他在甲板上站了一夜,直到金光破晓,海面上跳跃着粼粼波光,他看着那海天交接处无比璀璨,看着天空黑色褪去染上群青,忽然之间明白了。
‘我也想描绘出属于我的青色。’
‘你有画笔吗?可以在天空描绘出未来的画笔。’
柳青至笑了,他打开骨灰盒,将骨灰一把把撒向青色的天,随后一脚踏上栏杆。
“扑通!”
若你如飞鸟坠落于天,我便同游鱼沉眠于海。
我陪着你,魂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