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沉默的》山茶出墙一米

4、天鹅之死

　　没有她，生命对我就是不能承受的灾难，只能倚赖她存在的日日夜夜里，我才勉强是正常的人。

　　她是什么时候来到的呢？

　　也许是初中吧，那天我将水果刀嵌进我的手腕，献血顺着左手手肘潺潺流下，剧痛袭遍全身，我竟然冷静的将血滴到塑料袋里。

　　不要试图去批判一个人用自杀的方式来结束生命，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她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再有意识就是一睁眼，妈妈哭的不能自已的脸，她说都怪她，一切都怪她。

　　怎么会怪她呢？明明是我不好啊，我这么脏的人！

　　可是，不怪她嘛？哪怕是成人的无奈，不能遵守的话，为什么要一遍遍教给别人呢？为什么不保护我呢？

　　我盯着病房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皮上，潮湿的脏落在上面尤其明显。病房太冷了，我问爸爸的话也被冻的生硬：爸爸，如果人都是要死的，那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毫无意义！

　　爸爸沉默了一会回答我：众生且苦，生命本身并没有意义，意义只是人类自己赋予的。

　　我又问：如果一个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赋予生命以真善美的意义的话，是不是死亡才是更好的选择。

　　爸爸说：人活着也不一定非要紧抓着意义不放。比如对于爸爸来说，我觉得人一旦有了自己信仰和敬畏，他们就有了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向死而生，有光而暗。那些身在沟渠不放弃生命的人，把活着当做信仰的人，对苦难和死亡保持敬畏的人，他们某种意义上都是在践行一种英雄主义。

　　我转过头怀疑地看着爸爸，他的脸上满是疲惫担忧，可言行不一的爸爸说的话真的可以再信嘛？

　　太痛苦了，好可怕，眼泪涌到眼角，我转过头让它掉进枕头里，假装没事，我又在骗人了。
　　爸爸又说：就好像冬日盛开的梅花，在大多数花儿都颓败的时节，她们会尽情地绽放。她们开放是为了什么呢？为了繁殖?为了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为了叛逆？这其实都只是因为人心啊，太孤独了，所以不断赋予外在意义，寻找同伴和依靠。但对于梅花而言，她们开放然后衰败，四季轮回只是顺应了自然。

　　所以人的自欺欺人也是为了顺应自然嘛？要接受嘛？

　　爸爸走出病房门之前又说了一句：人活着，除了信仰其实还有责任，以后不明白，不懂，可以找爸爸聊聊，这次妈妈真的伤心了。

　　所以啊，我这么不乖的孩子，你们应该让我去死啊，为什么你们就忘了我的伤心呢？

　　太痛苦了，五指在被子下面使劲抓着胸口，仿佛自己就像是爬在天花板上那一块潮湿的脏，我想把它抠下来，不光是我，爸爸也是，妈妈也是，那个可怕的人也是，每一个人都是。

　　太痛苦的人是需要借□□下去的。那天下午我发起了烧，一连几天都是39℃以上，朦胧间，那些不堪的记忆就这样被烧死了。

　　然后她就出现了，我终于又干净了，又可以相信所谓的真善美，我变态般地执着着可以一种拥有至美至纯至真的东西，让我永远干净地活下去。

　　我高二的时候，乔思与高三。

　　刚考完试，我和易囡相约一起去国际城看电影，我们到的时候离电影开始还有十分钟左右，跟往常播放的城市广告不同。这次竟然是一段芭蕾舞表演—【天鹅之死】。那是法国作曲家卡米尔·圣桑于1870年创作的一部展现天鹅面对生命终结时的英勇无畏的作品。弦乐作为主导，辅以木管、铜管等乐器，共同营造出悲壮动人的氛围使得这部作品享誉世界，是无数人心头的白月光。

　　过去，由于时间和空间的抵抗，没有人能够抵达。而我却能在每一个乔思与穿着羽衣舞蹈的瞬间，穿越回那个黑暗的电影院，我的感情紧追不舍。

　　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乔思与在朦胧中缓缓张开双臂，指尖在空气中划过，跳跃，旋转，轻盈，复又激烈。最后缓缓地合拢翅膀，倒在了舞台上。纤弱的颈线蜿蜒进我心里，她的胸廓剧烈起伏着，舞台的灯光铺呈在她闪着金粉的眼角上，也倾注了无尽的温柔。

　　那样永恒的真实的美，没办法不爱慕她。

　　伤害我，践踏我，吞噬我，我不要呆在这样的黑暗里，把记忆交付远远不够，还是恶心，只有跳舞的乔思与，就像一支带光的破云箭矢，也是我仰望天空时唯一泄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