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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灯火阑珊(11) ...

  •   像是在大海里漂流,一群脑袋上顶着一点萤火但身体上长了两对翅膀的鱼群从他身边游过,口唇间吐出袅袅的雾气。
      一道机械声在旁边响起,明明不含任何人类情感,可杨槐偏偏听出了几分气急败坏:“宿主0214,你的各项生命指标都在下降,有的已经降至临界值,换而言之——你快要死了。”
      杨槐下意识地道歉,不过听起来却没什么诚意,更像是为了敷衍眼前喋喋不休的声源:“对不起。”
      系统在他脑子里好一顿念叨,可眼前的人一脸平静的样子,让它颇有种一拳打进了棉花里的无力感,最后只干巴巴道:“早知道就不要救他了。”
      杨槐轻飘飘看了虚空一眼,系统本来还有一大堆牢骚要发,可被那样看了一眼之后,竟然下意识噤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眼前这个人类威慑到了。
      一人一统安静的处了会,杨槐收回了脑子里的思绪,语气柔软了些:“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一听杨槐有求于自己,系统立马雄起,嘚嘚瑟瑟地道:“先说好了,第一我不能出手救你,这种关乎人命的事上头都看的比较紧;第二我也不能把你送回去,毕竟我们最开始就说好的。”
      杨槐笑笑:“不是这个。我想再见他一面。”
      这个“他”代指谁,一人一统心照不宣,可是……
      系统又沉默了。
      “这个也不行?”杨槐脑袋垂了下去,眼皮也耷拉了下来,瞧着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以为你们既然能对原主的魂魄有所控制,那至少也会知道他在哪。”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们又不管生……”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近乎失音,它含含糊糊地说,“反正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围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黑暗被这圈圈涟漪冲刷而去,远方传来模糊不清的喊声,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哟,看来你们运气不错,有人来救你了。”系统打着哈哈将刚才的话题糊弄过去,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你只需知道,他也在等你就好了。”
      在漾开的最后一圈水波里,杨槐忽然看到了几行流转的字。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灯火阑珊处……
      杨槐睁开了双眼,身体处于一种极度疲惫的状态,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试着去动那条受伤的腿,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下半身都没有反应。
      床边不远处放着张简陋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壶身在摇摆的烛光里一明一暗,光影变化好像梦里的那片海。
      “你个不晓得死活的后生仔终于醒噶了?”一道粗狂的陌生口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杨槐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又泄了个干干净净,“老子活噶这么多年,没看到过你这种不怕死的后生仔。要不是你运气好,真的要死在那里咯。”
      “……”杨槐憔悴地想,要是运气好也不至于掉进那个陷阱里。
      旁边陌生的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数落,不过也方便了杨槐从他的话里大致弄清来龙去脉。
      原来这人是山脚下的猎人,照例上山查看陷阱的时候还以为套到了个大的,没想到走近一看里面是两个半死不活的人,更震碎他三观的是,这两人的手还紧紧牵在一起。
      再看两人虽然衣裳略有些褴褛,但也从衣着上看出这是一男一女,猎人三观猛地一震,这是谁家私奔的苦命鸳鸯竟然跑到了这深山老林里,还好死不死地掉进了他的陷阱里面?
      他本想下山再叫些人上来帮忙,可转念一想,若这两人真是对打算浪迹天涯的苦命鸳鸯,跌入陷阱差点双双殉情已是受尽磨难,要是真被其他人看见认出了身份,说不定他们好不容易才修来的缘分又该断了。
      猎人轻叹了一口气,恶狠狠地撸起了袖子,啐道:“还真是欠了你们的!”
      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两个人弄上来的时候,他的三观几乎要被震碎——先前他还没注意,上头的那个人竟然是位男子!
      一位男子,竟然身穿一袭裙衫,与另一位男子一同……这究竟要怎样的勇气与决心!?
      趁他愣神的功夫,地上的一人却毫无征兆的睁开了双眼,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尖锐的那头抵上了猎人喉间跳动的血管,狠厉喝道:“救他!”
      猎人:“……好,就……”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话,那人就像是回光返照的气终于散去了一般,手中的力道一轻,也倒了下去。
      你猜我救不救。
      ……
      “啷个后生仔脾气真他娘的臭,晓不得哪个可以受的了这个。”猎人嘀嘀咕咕的骂着,垂眼撇了一眼躺在床上欲言又止的杨槐,大发慈悲地说,“放心啦,你的啷个腿还好好的,没有伤到筋骨,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说完这些,本以为杨槐皱着的眉头会舒展开,没想到那人丝毫没有开心的样子,仿佛这些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猎人:“……你不会是在担心那个忘恩负义的后生仔吧?放心,他被我丢在了那山头了,老子只答应救你可没答应救他,现在估计骨头渣子都被啃的干干净净了。”
      他神色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不像是处置了惹他不开心的人,倒像是……挑软柿子捏捏好来疏散心中的那股恶气。
      “谢谢你救了我们。”杨槐终于露出一丝笑来,他没拆穿猎人拙劣的谎言,认真道,“救命之恩,来日相报。”
      “没意思。”猎人见谎言被识破,兴致缺缺地道,“你跟那个人一样可恶,快点好起来然后给老子滚出去。”
      随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看来这里就是猎人住的地方了,有经验的猎人一般都是独自住在靠近深山的木屋里,所以暂时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虽然不明白为何李逢舒不在这里,但起码知道他也得救了。
      好事。
      “他行噶了,你不去看看他,之前一副怕他要死的样子可真的是难看的要死,现在他醒了倒是不敢去看他。”猎人狐疑地打量着站在树下神游天外的男人,不负责任地瞎猜道,“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现在觉得没脸见他吧?”
      李逢舒:“……闭嘴。”
      平日里尖牙利嘴的人此时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苍白的脸渐渐发红,活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猎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变化,恍然大悟喜出望外差点奔走相告:“不会被老子猜对了吧?让老子猜猜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你不会……调戏了他媳妇儿吧?”
      “闭嘴。”这次倒是有底气多了。
      哪是调戏了人家媳妇,这是已经调戏到人家正主身上了,而且……已经算不得调戏了吧……
      杨槐的腿没什么大事,但他失血过多,伤了底子,还是要好好修养一番。山里没别的东西,野味草药倒是不少。恰好猎人认得不少草药,也知道些民间偏方,杨槐昏迷的时候,身上的伤就是他处理的。
      修养的前两日,李逢舒还是不见身影,只有猎人会时不时进来照料杨槐一番,好在他这小屋屯了不少东西,养活三人还是不成问题。
      其他时间都无事可做,杨槐试着用腿发力,但试了半天也只能勉强单腿支撑着站起来。他没有再强求,腿上伤的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能达到这种地步已经算他年轻气盛恢复的不错的结果了。
      在淮扬的时候俗事缠身,女学,衙门,公务,有些事该知道但不该管,有些事必须要做,他被无形的手推动着向前,在一场场浪花中颠簸,明明哪里都像是落脚点,可到了之后才发觉哪里都不是归宿。
      如今身处一处荒僻的木屋倒是彻底空闲了下来,杨槐就趁着这个时候想系统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也在等我’?”杨槐将那段话原原本本回忆了一遍,没成想不小心念出了声。
      门外的李逢舒正欲进来的身形一顿,等了一会还是踏进了屋内,他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杨槐,彼时后者正在琢磨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山里到了晚上就会很冷,木屋为了保暖特意将窗户开得很小,因此木屋内最主要的光源就是那盏灯。门被带上的时候掀起一阵微弱的风,可这点风还是吹的那点豆大的灯火摇晃,来人的影子也随着灯火摇动而摆动着。
      杨槐抬眼去看,看见打在李逢舒侧脸的光,很温柔的暖黄色的光,让来人看上去很好亲近的样子,可是直觉告诉他,李逢舒并不像眼前看上去那般好说话。
      李逢舒站在床边几步开外的地方,垂眼看着坐起身的杨槐,没很么感情地说:“我已经与孙感灵取得联系,他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等你能走的时候他会带你离开。”
      字字不提他自己。
      杨槐愣了一下,问:“那你呢?”
      “……我要回去了。”李逢舒似乎是有别的话想说,可是开口前还是换成了这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是突然对自己的手指起了莫大的兴趣,“李逸兰招安了那伙山匪,江靖和孙传芳已经处理好剩下的事情,我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李逢舒明面上毕竟是钦差,现在任务完成,自然要回京复命。
      杨槐点点头,道:“多谢。”
      “没别的话要说了吗?”
      “一路平安。”
      多可笑。李逢舒终于抬眼去看杨槐。几日修养,终于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些,可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他的唇色比常人更白,侧脸上还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疤,可是李逢舒觉得好像又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究竟是什么不一样了,他一时半会却答不上来。
      他盯着杨槐看了好一会,突然笑出了声。
      真的多可笑啊。他竟然一直没发现。
      变了的是他的眼睛,准确来说,是他的眼神。
      那双本就漂亮的双眼,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生气,仿佛某种宝石,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见其中的光彩。这种变化太过细微,木屋内光线又太暗,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可是,就算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的眼神又不是因他而变,这人前后看待自己的目光分明没有一丝变化。
      “好。”李逢舒止住了笑意,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默了几秒之后重新带上了平日里的那副面具,“那我也祝你一路平安。”
      “杨大人,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他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身走出了木屋。
      这又怎么算告别,这是不欢而散。屋外的树林萧萧,风吹过惊起林间飞鸟,李逢舒心想,原来他与飞鸟一样,都是可以被一阵风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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