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灯火阑珊（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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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两兄弟对这段路确实熟悉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何，杨槐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的身份并不如他们自己所说的那般简单。
路上偶尔看过来的一眼，像是猎人站在陷阱上看着猎物一样，散发着志在必得的恶意，却又在杨槐回看过去的时候迅速换上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笑着说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也想过一旦问出那队商队的线索就跟柳家兄弟二人分道扬镳，可那两兄弟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可实际上难缠的很，一旦杨槐露出想打听消息的意图，他们就会岔开话题，将谈话引去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不过他们确实有在好好带路，孙感灵一路上借着各种理由四处打探消息，确认这就是前往云州的路，而且是最近的路。
入夜的时候，柳大牛主动提出上半夜由他们两兄弟来守，说是附近就是匪患经常出没的地方，不仅如此，还要地方附近可能出现的野兽，留个人守夜也是多一份保障。
他们似乎也知道杨槐他们并没有完全对他们放下心来，笑着说：“公子要是不放心，大可以跟我们一起守夜，两人守上半夜，两人守下半夜，怎么样？”
他这样讲自然是省了杨槐的心思，顺势答应了下来。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找到了一处废弃的驿站，驿站的墙倒了一面，不过好在头顶上的墙几乎完好，尚能提供遮蔽。四人靠在强的背风处围坐着，寻了些干柴。
火舌舔舐着干燥的木枝，很快地吞噬掉整根树枝，火塘里的火焰熊熊跳动，映照着所有人的脸庞。
杨槐有些出神地望着燃起的火焰，瞳孔里倒映着橙色的火光，那双原本就好看的眼睛在此时被注入难以掩盖的光辉，瞳色变得更淡，也变得更加冷清。
孙感灵将随行的干粮放在火上烤了会，递给了杨槐。柳家兄弟也拿出不知名的肉干，明明已经脱水的肉干在经过火焰的炙烤之后再次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他们打开身上的带着的水囊，一股浓郁的酒香顺着瓶口飘了出来。
虽然简陋了些，但也毫不妨碍柳家二兄弟吃的不亦乐乎。
“二位公子可要尝尝我这上好的三白酒，烤鹿肉？”柳大牛哈哈大笑着又灌了一口酒，半开玩笑道，“放心，不收你们钱！”
“我也曾喝过三白酒。”杨槐回答的时候却没看他们，眼睛里是夜色中跳动的熊熊烈火，声音却像是最清澈的湖水一般波澜不惊，“酒很香，很烈，我喝了五壶还是六壶，醒来的时候只看见院子里一地的爆竹碎片。不过这酒确实很好喝，不过我待会还要守夜，就不喝了吧。”
酒确实是好东西，解忧也好，麻痹意识也罢，然而对杨槐来说它更像是一座无形的桥梁，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线。
桥的另一头叫牵挂，线连着说不完的思念。
但是桥上又承载了太多的东西，悔恨、欲望 、痛苦、贪嗔痴无一不缺，无一不满，他只有在喝了酒之后才有勇气跨过那座桥，才能看清红线连着的人那个人的眉眼。
哪怕只有片刻，那也是极好的。
李柏耀死后一直没有入过他的梦，他猜是怕他忘了自己，因为总有人说，遗忘一个人是从梦见他开始的。他很庆幸，却也在痛苦。
“嗐，小酌怡情嘛，就就喝几口又不碍事。”柳大牛显然是有些上头了，酒意上涌，黝黑的脸也阻拦不住通红的醉意，他几乎是醉眼迷离的看着孙感灵，“公子再不喝就没了。嗝——”
一声响亮的酒嗝，从肚子里翻涌上来的酒气熏得孙感灵脸色一变，语气也变得更加差劲：“不用了，我不喝酒。”
“好吧好吧……弟弟我先，我先睡会，到点了你记得叫我……”柳大牛转头对柳二马，道，说完之后，他就合衣侧躺在地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响亮的呼噜声。
竟是这么快就睡熟了。
柳二马显然是还记得白日里兄长数落自己的事，笑骂道：“死酒鬼，整天就知道喝酒，迟早喝不死你！”骂完之后他心情舒畅，转过头来看着杨槐两人，问：“待会你们两个谁跟我一起守上半夜？”
杨、孙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杨槐开口道：“我。”
“那行那行。这位公子你也早些休息，寅时初换岗，你们没意见吧？”
“没有。”
周围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生木材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这个没有通信设备没有娱乐设施的夜晚，时间流逝的十分缓慢。
柳二马几次想给自己找点事干，或是跟在场另一个清醒的人聊聊天，可他每次对上那双眼眸，总感觉那里面藏了很多情绪，像是清晨的山岚般看不真切。
坐的他骨头都快散了，眼见眼前的火势渐渐小了，柳二马伸了个懒腰，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附近找些干木材来。”
杨槐再次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眼前的火，犹豫道：“要不一起去吧？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没事儿，我就到附近捡点柴火就回来了，不会怎么样的，你就在这里看着点就行。”柳二马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提议，“现在还早，不找点柴火回来烧怕是支持不到明早。”
说完，他便从火堆里抽了一只正在燃烧的薪柴，只身走进了着夜色。
睡梦中的柳大牛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伸到背后抓了抓身上痒处，嘴里嘟囔着几句下流的梦话，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绝色美人。
杨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目光放回了火塘。
越来越明显了。
周围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
“我好饿，我好痛，我好痛苦……谁来救救我？”
“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朝廷的粮食什么时候才会到？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呜呜呜……”
“别哭了，吵死了！”
万鬼恸哭，他们的声音细若蚊呐，却又洪若铜钟，在寂静的夜色里反复传荡，织成一曲无名丧歌。
“我好恨啊，我好恨！”
“孩子，我的孩子呢？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这么大的小男孩？”
……
有些魂魄会被困在他们死时所在之地，重复着他们生前所遭受的痛苦，一复一日地徘徊着，等待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到的解脱。
他们大都没有什么意识，只是浑浑噩噩。
从他们喃喃自语的内容来看，他们应该也是难民，从家乡一路向更安全的地方逃去，没想到却依旧没有等到希望。
人的生命易碎，跟天地比起来，那就是蜉蝣，朝生暮死，稍微遭受一些苦难，就被湮灭于世间。
杨槐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话，手指攥得死紧，半晌却又无奈地松开。
他也只是一介凡人，他所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所以，他只能倾听。
若果连苦难都无人倾听无人在意，那不是……更可悲了吗？
柳二马还没回来。
已经快到子时了。
林子里穿出一声鸟叫，分不清是什么鸟，听起来却有些嘶哑。
杨槐垂眸，旋即，他立马起身捂住口鼻走到孙感灵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着急道：“快醒醒，有人给我们下迷药！”
孙感灵在刹那间睁开了双眼，却因身体发软竟没有第一时间醒来，再去叫醒睡在不远处的柳大牛时，连拍了数十下都没能将人喊醒。
脑子里的晕眩感越来越重，杨槐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着的香囊，从里面取了两片薄片递给了孙感灵，语速飞快道：“含着，别咽下去！柳大哥应该是中毒已深，但这秘药只会让人沉睡不醒，他现在身体应当并无大恙。柳二马出去找柴火还没回来，我们……”
“我们先走！”孙感灵含了那药，只觉一股有苦又辣的滋味直冲天灵盖，那种身体发软的感觉也退下去不少。可这药片毕竟不是解药，再待久一点他们还是会像柳大牛一样。
因此，此时先走方为上策。
只是，当他们走到驿站门口时，却发现外面密密麻麻围了不少人。
杨、孙二人立即掉头往回走，却发现原本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柳大牛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去哪啊，两位公子？”柳大牛笑眯眯地问。
一股森冷扭曲的寒意从他身上蔓延了开来，他的伪装在这一刻终于被揭了下来。
“你是谁的人？”杨槐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人，明明脸没变，却仍然让人感觉换了个人一样。
柳大牛不答反道：“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好久不见啊，杨大人。没想到杨大人还懂些药理，这迷香可是我特意为杨大人挑选的呢。”
又有一个声音在杨槐身后响起。
杨槐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缓缓转过了身，却在看见他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是你！”
陆迁宇微微笑着，脸色却有些差，声音也因为身体底子损耗过大变得有些发虚，眼睛里几乎爬满血丝，眼下几乎黑成一片，哪有杨槐第一次见他时那般养尊处优的样子？
见杨槐吃惊的模样，陆迁宇有些得意地笑笑：“杨大人此番前去云州可是有要事在身？听说你在找人，让我猜猜看，是不是在找……七皇子他们啊？”
杨槐脸色一变，目光冷了几分：“你知道他在哪？”
“哎，本来是打算抓他们的，结果他太聪明了，让他跑了。”陆迁宇见他这番模样，脸上得意之色更显，“不过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抓到了你也算好事。杨大人不会是想去云州，当个烂好人吧？”
“我……”杨槐默了一会，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最近，是不是休息的不太好？”
当然不好。
陆迁宇这般想着，他脸上的东西瞒不住：“赣南最近事多，我自然是要多操劳些。”
其实不是。
杨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谎言。
其实是他自己睡不着。
一只深灰色的恶鬼正跪在他的后颈上，牢牢地扒住了他的后领。那只鬼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现一片焦黑之色，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却有两行血泪从那里流了下来。
在杨槐看向她的时候，她也茫然地回看了过来。
嘴唇蠕动。
“别告诉他。”
“谢谢你，我找到我的仇人了。”
作者有话说第51章 灯火阑珊（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