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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中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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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通元年】
“芦箫月夜乡台起。秋雁哑、断枝难涕。雪色……”一个小童哼着曲儿,蹦跳着推开屋门,“爹爹,我回来啦!”
屋里的男子身穿粗布麻衣,拿他那带着三寸疤的右手往案上一敲,低声喝道:“这首《凤衔杯》,是谁教你的?”
小童从未被如此呵斥过,一时吓得呆住,眼泪扑簌簌地往外落:“是张家哥哥……”
男子连忙搂住他,缓声哄道:“你这张家哥哥不是个好的,往后不许跟他玩了,这首曲子也万万不能再唱。”
“为何?”小童撅着嘴,不情愿道,“张家哥哥给我糖吃,对我可好哩!”
男子沉默了一会,道:“爹爹给你讲个故事,你便知道了。”
“宁安十年间,出了个金科状元,名叫张明简,张明简有个义弟,叫宋风,在宁安十五年也点了状元。一门双状元,是何等的荣耀,可是有一日……”
【宁安十五年】
这日,张明简下了朝,休沐的宋风在大门处迎他,跟在兄长身后进了正堂,顺手为兄长接衣递茶。
张明简呷了一口,便搁在了手边:“取《后汉书》第五十四卷来。”
宋风“哎”了一声,不一会就从书房回来。
张明简却不接他递来的书卷,只道:“杨震传写着什么?念给我听。”
宋风低头一看,“天知神知我知子知”几字扑面而来,他便笑道:“瞒不过兄长,小弟听说这云中茶十分稀奇,因此欲与兄长一同尝尝。”
这云中茶本是西南堇国产物,先帝打下堇国后改设了堇州,云中茶就随着堇州商人传入荣朝。可是在堇国人口中难得的“山野原味”,到了中原娇生惯养的唇舌里就成了“粗茶”,然而这粗茶经过千里迢迢的奔波,身价也是寻常人家喝不起的。富人不愿喝,穷人喝不起,云中茶在荣朝不是什么请客送礼的好东西。
但宋风今日就收了金家二公子送的一两云中茶。
“天下稀奇的物什千千万万,难道你都要一一尝过么?”
宋风满脸的“有何不可”,口中却道:“兄长教训的是,只是这茶又不能掉你我一块肉,尝尝何妨?”
张明简道:“掉不了肉,却能掉脑袋。”
宋风凑过去与他捏肩捶腿:“哥哥,琼林宴那日我看得明明白白,那位明显更中意大殿下……”
“宋风。”张明简口气不严厉,但宋风一听他连名带姓地叫,立时摆正手脚,端端正正站着听训。
张明简道:“你可知单一个揣测上意,就能将你弹劾下野?”
“兄长,”宋风道,“这些话我自然只与你在家中说。兄长光明磊落,但激流之中,岂容磐石?小弟自然是顾念兄长嘉名,愿作兄长美玉之瑕。”
这话说得圆滑而又诛心,惹得张明简半晌无言。
张明简从不收礼,就算是友人赠书和诗,他也讲究个“礼尚往来”。这金家人张明简不熟,若是今天他在,断然不可能收这茶。但金家偏偏是在他上朝而宋风休沐的白日送来,他不相信这是巧合——宋风什么时候和金家小子结交的?
想这金家虽只是堇州商贾,却出了个太妃,当今大皇子的生母锦贵妃更是太妃的侄女。因此,这样一个明明白白的大皇子党送云中茶是什么意思,谁都心知肚明。
张明简没有什么野心,目下官居正三品的都察台右副都御史,他觉得自己的官已经做到头了,没有什么再进一步的想法。但他知道宋风不一样,这小子今年刚三元及第,在翰林署当差,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再加上那副“敢为人先”的脾性,如今竟是连夺嫡之争也敢搅一搅了。
张明简无父母亲人,九岁时在家门口捡了尚在襁褓中的义弟宋风,便一直待他如弟如子,虽时常训诫,却最终事事宽纵——不然宋风怎么养成的这般性子?
但是这次,张明简虽然不恼宋风“先斩后奏”,却终究觉得他胡闹。张明简面上不显,只问道:“你何时与金家……”
宋风忙道:“小弟几日前去桂枝酒楼,想给兄长打碗桂花圆子,遇见一个怪人。他见到我就死死地盯着我,口中喃喃‘真像真像’,还一直跟着我。小弟吓坏了,还是金家的二哥带我从酒楼后门甩掉那人的,如此我才知道桂枝酒楼是金家的,也与金二哥相识了。”
张明简当然不相信他“被吓坏了”,才见金二几日就收了云中茶,只怕早有此意——是了,琼林宴那日就存了心思。
张明简点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宋风以为兄长答应了,笑着近前给他揉肩。
【谷通元年】
“所以张明简到底有没有答应宋风呀?”小童好奇地问道。
男子说:“自然是没有。三日之后,二人接到调令,张明简迁莫州任廉察司廉察使,宋风迁莫州廉察司经历,即日启程。”
“哎呀,”小童道,“爹爹你说过莫州在边关,好远好远的,他们是被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