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陌城泱

4、第 4 章

　　用姜沉的话来说，那节课是程宜最老实的一节课。
　　全程他都敛着眸子安静地托腮在听老师讲课，没睡觉也没愣神。
　　下课的时候，程宜眼眸颤动了一下，不自觉看向了另一边的常河。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那人才慢悠悠地拿起自己的东西出了教室。
　　而程宜就这么看着，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姜沉凑到他旁边跟他一起看向常河离开的背影，问道：“你以前认识他？”
　　程宜一顿，平静道：“不认识。”
　　似乎觉得这样没有说服力，他又补充道：“人家是常家的天之骄子，我又没家族，怎么可能认识。”
　　姜沉：“那你怎么眼睛追着人家跑？”
　　程宜敷衍道：“可能我对他……一见钟情？”
　　姜沉：“……呕。”
　　程宜抿嘴笑了一会儿，站起身抱着书慢悠悠地出了屋子。
　　姜沉眯眼看着他的背影，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道：“第一次见你对一个……”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又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说了下去，“陌生人——产生这么浓的兴趣。”
　　他带着点好奇地问：“哎，为什么啊？”
　　程宜怀里抱着书，搭在书沿上的纤细手指蜷缩了一下，而后他弯眼笑道：“缘分呗，看他亲切，想和他做朋友。”
　　姜沉想了想常河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
　　“亲切”这个词应该不是这么用的。
　　两个人照例走到岔口分别，程宜独自往别墅走，路过隔壁的时候没忍住看了过去。
　　就见一直以来沉寂的二楼有人影来回晃，应该是在收拾东西。
　　他看了一会儿，直到那扇窗户被人从里面打开，窗后的人手搭在窗框上，平淡地望着他，他这才回神。
　　常河垂眼看着楼下盯着自己别墅看的人，并没露出什么不开心的情绪。
　　程宜抿了下唇，还是笑道：“……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
　　常河道：“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
　　常河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便回身继续去收拾东西了。
　　程宜看着那个窗口，压下了刚刚想要出口的话，转身离开了。
　　·
　　第二日，门铃响的时候常河有点意外，他停下手里正在干的活，开门走了出去。
　　然后——
　　常河：“……”
　　他隔着杂草丛生的院子，视线穿过那扇铁艺大门，看向门外的人，眼里没有什么温度：“……有事么？”
　　程宜站在门外歪头笑道：“来问问新邻居，需要我帮忙吗？”
　　新邻居：“……多谢，不需要。”
　　对方略显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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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院中清扫杂草的常河眯眼看着铁栏外的人，出于礼貌耐心地问道：“……有事？”
　　程宜撑着铁栏弯眼笑问：“需要帮忙吗？”
　　常河：“……”
　　他果断道：“不需要谢谢。”
　　程宜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吧”，然后继续趴在铁栏上看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常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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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日。
　　当程宜悠哉悠哉地站在外面时，常河……
　　常河人都麻了。
　　他略显无奈地看向外面的人，在对方开口之前毫不犹豫地说道：“真的不需要，多谢。”
　　程宜倚着铁门，笑道：“嗯，我知道。”
　　常河：“……”
　　你知道你还来？？？
　　程宜又道：“不用管我，你干你的。”
　　说着，他甚至正了身，带着一副“你继续干我继续看”的样子认真地看了过来。
　　常河抬手揉了揉眉心，走过去隔着铁艺院门问道：“你真的没事么？”
　　听起来像“你真的没病么”。
　　程宜一笑：“没事。”他想了想，又道，“来跟我的新邻居交流交流感情，万一以后有什么要互帮互助的事呢，毕竟远亲不如近邻嘛。”
　　近邻：“……”
　　倒也不必，我死家里也不会找你的。
　　他无可奈何地开了门，侧身做出邀请的动作，沉声道：“还剩一点才收拾完，屋子里可能会有点乱。”他一顿，“……你想进来的话……就进吧。”
　　程宜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他太了解这个人了，这人是那种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性子，内热外冷，看着不好相处，其实心比一般人都要软。
　　现在这种妥协，更像许多年以前他对自己无奈时的一种让步和宠溺。
　　程宜曾经是朱雀，算是一呼百应，骨子里其实还是傲的。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面前这人总是让着他，也习惯性的顺着他来。
　　而这些多多少少的把他养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肆无忌惮。
　　常河看着面前突然沉寂下去的人，并没有催促。
　　程宜回过神，感受着这久违的氛围，毫无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有点走神了。”
　　常河点头没搭话。
　　程宜走进院子，抬眼看向两栋别墅间的那个共用花园，明知故问地笑道：“冒昧，你会养花吗？”
　　常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晌有点无语地反问道：“那园子……你没打理过吗？”
　　那园子都不配叫做“花园”，因为里面草比花多。
　　而且根根比人高。
　　程宜：“我在等一个有缘人。”
　　常河：“……”
　　对方这时候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会养花吗？”
　　常河麻木地“嗯”了一声。
　　程宜便笑了：“巧了，那花园交给你我就放心了，提前多谢。”
　　他又看了一眼那鬼园子，“啧”了一声道：“要不然真的挺丢人的。”
　　常·有缘人·河：“……”
　　你也知道丢人啊？
　　·
　　那年常河把他从火棘丛抱出来后，在这座山建了一栋不大的小木屋，配着一个比屋子大了四五倍的院子。
　　院子里种了一棵长枫树，一年四季都是鲜艳的红。
　　院栏附近专门有一块地方种着各样的花，用结界包裹着，一直开到后来两个人离开也没败落。
　　这里的花大部分是朱雀衔过来的。
　　自他偶然间得知这个人类喜花后，每次来都会衔上一朵花。
　　春天的杏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桂花，冬天的梅花。
　　常河经常纳闷三件事：
　　一，这林子为什么那么多种花？
　　二，这林子的花这么薅真的不会绝种吗？
　　三，他院子没湖怎么种荷花？
　　但毕竟是份心意，到最后只能无奈地用法术造了一个特别小的湖。
　　对，没错，为了种某只鸟衔过来的荷花，他特意搞了一个湖。
　　常河时常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建房子的时候留出来的院子够大。
　　后来随着朱雀来得越来越频繁，院中的花也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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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微薄的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照进院子，院中各式各样的花在结界维系下开得刚好。
　　有鸟扇着双翼从上空掠过，鸣声阵阵。
　　常河周身环绕着数不清的光点，黄豆大小。
　　光点一个接一个悬浮到他手中，而后变大，再变成透明的小琉璃球。
　　常河就用这些小琉璃球把结界外放不下的花放进去，再用法术封存起来。
　　忙到一半，他听到了一阵扑翅的声音。
　　他一顿，抬起了头。
　　就见院中唯一的长枫树上落了一只赤羽的鸟，正歪头看着他。
　　一人一鸟对视片刻，朱雀弯了眼：“早。”
　　常河应道：“早。”
　　长枫树的红叶遮着朱雀的红羽，朱雀赤金色的眸子沉静地盯着树下的人，半晌又振翅落了下来。
　　他落到常河肩上，从鹰身大小缩到麻雀大小。
　　而后探头去看：“这是在干什么？”
　　常河继续手里的活，闻言答道：“你衔来的花太多，院中快放不下了，我把它们放到时凝珠里，这样就能保存下来了。”
　　朱雀看了会儿，诡异地沉默了下去，须臾又问：“你怎么这么多时凝珠？这东西不是挺难弄到的么？”
　　常河：“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也算不上时凝珠，但是跟时凝珠的效果差不多。”
　　时凝珠可以变换大小并且可以永久保存东西，算是一件珍宝。
　　他手里这些只能保存东西不能变换大小，而且还不知道可以保存多久。
　　当初做出来就是为了收存这些花，所以这些琉璃球并不大。
　　朱雀看稀奇东西一般瞧了一会儿，有点意外地道：“你好厉害，这东西都能研究出来？”
　　常河收回手里的琉璃球，又打开另一个，把花小心地放进去，再用法术封起来。
　　而后笑道：“我当你在夸我了。”
　　“我就是在夸你好吧，你好厉害哎。”
　　·
　　星海假期很多，每周至多会有三天没课，月末还会有月假。
　　今天是周四，星海放了半天上午的假。
　　七点半的时候程宜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仰看着头顶的星宿图。
　　直到楼下传来微不可察的声音，他才眨了眨眼，翻身从床上蹦了下来。
　　他穿着宽松的居家装，动作间依稀能瞧见领口下精致的锁骨。
　　程宜走到二楼的玻璃阳台处，抱臂倚在了栏边。
　　他垂眸向楼下的后花园看了过去。
　　一眼就看到了园子里拿着大剪子剪杂草的人。
　　程宜愣了愣，勾唇笑了起来，悠然自得地看着楼下的人忙碌。
　　过了一万年，这人喜花这点还是没变。
　　看得正出神，那人似是察觉到了视线，迎着晨起的日光抬了头。
　　两人的视线第不知多少次交错在一起。
　　程宜很久以前打趣过常河，说他看一草一木的眼神比看人都深情。
　　虽然是玩笑话，但是也不无证据。
　　常河此时眼里没了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晨光映在他眼底，带着极淡的柔意。
　　而在常河眼里，二楼窗后的人在对上他的目光后不知为何有些愣怔，须臾后抿了下薄唇。
　　……也许是看错了。
　　但有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对方眸子里莫名泛起的水光。
　　常河一顿。
　　可下一秒，他便见上方的人一如往常地笑了笑，双指一并碰着眉骨，弯眼冲他做了个口型。
　　应该是一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