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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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卿离开北辽王庭的那夜，无风无月，但有满天星河。
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心中清楚——裴子戚，是有意放她离开的；她临行时、远远向着王庭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忽的感到心头前所未有的轻松。
分明没有亏欠半分，赵元卿却莫名觉得，自己忘了同裴子戚说一句谢。
自那之后，赵元卿便在大燕各地之间游走，或游山玩水，或快意江湖，只是再没去过西北。
石清源于幽云一战身死，因他资历尚浅，皇上没给封号、但给了镇远将军府一笔不菲的封赏——她不知石老将军有没有收。
听说皇帝原本还要封苏流霜为护国公主，兹以补偿，被她婉拒了；她没要一点虚头巴脑的赏赐，只要了一纸诏令——准晴宁郡主常驻边关，无诏不得论其婚嫁。
赵元卿在苏流霜动身前，偷偷回了一趟京城探望她；苏流霜听她说了前因后果，只笑了一笑，未有置评。
赵元卿笑她痴：“非诏不得婚嫁……你这一辈子，就这么折给我北凉军了。”
“那是我自己同陛下求的旨意——其实陛下允诺我的，同诏书有些出入；我讨来的，其实是旁人无从置喙我的婚事。”苏流霜面上笑着，眉宇间却绕着轻愁，“其实无论婚嫁与否，我都是要留在边关的——这件事，是我心甘情愿。只是……都说父母在不远游，这般行事，倒是我不孝了。”
赵元卿想不出什么漂亮话安慰她，只笑了笑，“你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只怕也只有这一桩事儿肯出格——圣人云还有一句游必有方，即便是供养父母，你前头可还有兄嫂呢；姑母姑父在军中多年、想来也能明白你的用意。”
苏流霜微笑了一下，扶了扶自己的发簪——清透的翠色兰花缀在墨色发髻中，珍珠步摇柔光盈盈，“是了……娘同我说，如果自己有无论如何、都想去做的事情，就放手去做；我想……替他多看一看，这盛世清平，到底是何模样。”
旁人瞧着，或许会赞一句“郡主一心为国为民”；但赵元卿心里明白，苏流霜存了私心。
因为她留在了凉邑城。
世易时移，如今已是和元二十六年的三月；时隔两年，赵元卿又回到了北燕城、她的故乡。
方才的说书听得她意兴阑珊，眼见集市未散、便随意寻了个摊位，打算买些小玩意；她趁小贩拿东西的间隙四下望了一圈，好奇道：“今日是有什么庆典吗？怎么这般热闹。”
“姑娘不知道吗？”小贩把找的铜钱推给她，“也是，瞧着姑娘的打扮，是打南疆那边过来的吧；您是第一次来中原？”
赵元卿收起铜钱，摇了摇头，“从前来过，不过那会儿是暑热时候。”
“那怪不得。”小贩笑道，“姑娘有所不知，今儿个是祈宁节，大家伙儿都出来放灯祈福，自然比平日里热闹。”
“祈宁节？”赵元卿不解，“从前没听说中原有这般风俗。”
小贩把篮子里的草编蜻蜓整理了一番，“也不怪姑娘没听说，这祈宁节也就是去年才开始有的——当时大燕同西北议和、嘉仪公主嫁去北辽和亲一事，姑娘该知道吧？要说嘉仪公主，那也是位奇女子；姑娘旁的不知，嘉仪公主总归是听闻过的吧？”
“……自是知晓的。”赵元卿一时心头五味杂陈。
毕竟当时嫁去北辽的……就是她。
小贩似乎起了谈兴，说得口若悬河：“早年西北的百姓可没少被那些蛮夷人欺压，若不是嘉仪公主带着北凉军驻扎西北，嘉峪关一带啊，早都不是咱大燕的地盘咯！真算起来，祈宁节还是从那边儿传到中原来的；起初是百姓感念公主护佑边疆，送亲队伍出嘉峪关那日，人们夹道相送，夜间还放了千盏孔明灯，祈求天神赐福给公主，祝愿其一世安宁；后来此事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皇上便下了旨，令每年三月廿八为祈宁节，用以祈求康健顺遂。”
赵元卿骤然怔住。
虽然碰上的是和自己有关的节日，但秉持着“入乡随俗”的想法，赵元卿还是买了一盏天灯；她本想写点什么，最终还是放下了笔。
“姑娘没什么要写的么？”小贩不免发问。
赵元卿摇了摇头，“……我想要的，求不得。”
小贩是个懂眼色的，倒也没追问，只笑了一声，“也可以为亲人祈福的。”
赵元卿还是摇头，“我没有需要我祈福的亲人了。……老实说，他们的苦难，我脱不了干系；他们大约，也不会惦记我吧。”
她想到北凉军唱的挽歌、苏流霜发间的玉簪和一身素服、还有母亲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白纸黑字的圣旨——分明过去那么久了，却还是记忆犹新。
“诶，姑娘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小贩摇了摇头，“天命嘛，本就有定数的，有些事，兴许错本不在你呢。”
错不在我吗，赵元卿转了一下手里的天灯。
“再说了姑娘，这世上，哪有人会不惦记自己亲人的。”小贩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心里没有一杆秤，您为他们好的那颗心，他们瞧得出呢——您对旁人好，总有人记得住的。”
赵元卿指尖一顿。
“多谢了。”她声音忽的有些哑，“……掌柜的，劳驾，借个火。”
纸下透出温黄光芒，赵元卿看了一会儿，松开了手、目送天灯飞入空中；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眼泪忽的开闸般，止不住地落下。
她蹲下身去，脸埋进掌心也捂不住呜咽声；来来往往的行人只是疑惑地看上两眼，心道一句也不知这姑娘碰上了什么事儿，为何哭得这般难过、这般痛彻心扉。
孔明灯飞入天际，带着无数的祈愿，照过北燕城的夜空——自此，悲欢离合也好，爱恨纠葛也罢，都随着那一星火光、追风而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