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疆》青山若有思

7、辞别

　　和元二十五年，二月。

　　幽云一战，北凉军虽说险胜，却不可不谓为伤亡惨重——裴相反叛、副将战死，光是前锋中千人组成的精锐队伍，死伤的战士就有上百人，好在幽云城并未失守。
　　赵元卿和苏流霜一致认为北凉军仍有一战之力，且胜算并不小；谁知皇上读完加急战报，当即下旨，命北凉军主帅赵元卿及军师苏流霜接旨后、立刻回朝。而二人直到返回北燕才知、皇上给下旨至幽云城的同时，还派了与北辽议和的使臣。
　　“这一道圣旨，原是调虎离山。”苏流霜的脸色不太好看，“简直笑话——便是二十年前，大燕也从未和蛮人提过一次议和；当年爹娘领军时，大燕国力尚不及今日，依旧能大败西羯、扫平南疆叛军；陛下这数十年间休养生息，国力更是远胜今日的北辽，如今竟要向他们示弱？”
　　“皇上眼里，北凉军折在幽云城的，是主将。”赵元卿却似乎早有意料，幽幽道，“皇上可从没觉得，我是北凉军的主帅……他从不信我能赢。何况一个人跪久了，自然站不起来——今上坐拥大燕万里疆土，偏生了副软骨头。”
　　“……事已至此，表姐可知他们议和的条件？”苏流霜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此番能保边疆太平便罢，若不能……岂不辜负北凉军将士。”
　　赵元卿垂眸，看着飘在茶水表面的青芽，“通商，互市，除此之外……和亲。”
　　“……谁？”苏流霜一怔。
　　赵元卿笑了一下，笑意却不到眼底，“我。”
　　北辽可汗指名道姓，要嘉仪公主嫁与北辽如今的王储那拉提、也就是曾经的裴子戚。
　　赵元卿平素看不起和亲一事，却从来同情和亲者；焉知到了今日，自己也没能躲开如此命运。
　　她自嘲般笑了笑——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和亲之日将近，苏流霜特意入宫一趟，来给她添妆——赵元卿听说，她回京后不久、便大病了一场，足足躺了两个月。
　　她已有将近三个月没见过苏流霜，今日瞧见，却见她又瘦了一大圈；苏流霜本就生的娇小，这般瞧着，整个人似乎只剩了一副伶仃瘦骨，肩上的狐毛斗篷似乎都能把她压垮。
　　“大病初愈还非要来……多多少少顾念一下自己的身体吧，我的小郡主。”赵元卿有些无奈地看着苏流霜解下斗篷，“也难为姑父姑母肯放你出来——你身子可好全了？怎么都快三月了，还穿着这个。”
　　苏流霜轻笑了一下：“姐姐要出阁了，我这做妹妹的，来给姐姐添妆，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她环顾过屋内一片喜庆又耀目的红，目光中隐有歆羡，“……这颜色真好啊，瞧着都觉得心里发烫——到底是宫里的东西，虽说是赶工出来的，也不比我当时备下的差。”
　　“我原以为，会是我先给你添妆。”赵元卿拿过桌上的一根发簪把玩，“都说世事无常，流霜，你且……珍重些自己。”
　　“我明白的。……若我去了，还有多少人，会记得石清源？”苏流霜似乎不愿再看屋中处处透着喜气的摆设，垂下一双漂亮的眸，“爹娘和兄嫂都劝过我，可说到底，旁人总也劝不到多少……且再给我些时间吧。”
　　赵元卿沉默片刻，扯出一个笑容来，“不说这些了——你今日，不是来给我添妆的么？”
　　“嗯。”苏流霜点点头，自袖兜里取出一个盒子，“阿娘的贺礼，我也一并带来了。旁的已经叫人送过去了，但这个……我届时，怕是不能送姐姐一程，此物，便算是给姐姐的新婚贺礼吧。”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此事实在没什么好祝贺的。”赵元卿淡淡道。
　　就像这长乐宫——一派喜气之下，没有亲友道贺、没有喧哗和热闹、也没有欢喜；华美如斯的宫室，有的只是死水微澜。
　　苏流霜放下锦盒环顾一圈，笑了一下，“是啊。……我先前病中，偶然读到一句诗，觉得颇妙，不知姐姐可曾听过。”
　　“何句？”
　　“有道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苏流霜送了她一对玉镯。
　　“古人说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郡主也是有心了。”侍女清点贺礼时道。
　　赵元卿却摇了摇头，“这对玉镯，我曾见过的——镇远将军府世子的内人，有对一模一样的。”
　　镇远将军府下到涞阳侯府的聘礼，长公主应苏流霜的要求，早退了回去；镇远将军府的人清点时，方觉多了一对玉镯、一根金镶玉的簪，便退还给了晴宁郡主，苏流霜没有推辞。
　　那镯子，是石清源的长嫂清点聘礼时，顺着石老将军和小叔子的意愿，偷偷加进去的；那根兰花玉簪，赵元卿却是见过的——那是石清源寻人设计了图样、亲自找了材料雕刻镶嵌而成后，送给小郡主的十五岁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