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番外二·梦行舟 ...

  •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

      那拉提第一次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嘉仪公主,是在北辽军偷袭凉邑城时。
      原本听闻北凉军主将、嘉仪公主赵元卿恰好回京述职,副将石清源也不在军中,北辽自觉是个攻城的好时机,大军几乎倾巢而出,意图一举攻下凉邑城;焉知赵元卿回京为假,借机捉拿奸细是真,直接杀了个结结实实的回马枪——后来他听闻,这一调虎离山之计,出自北凉军的军师桑邑君。
      传言道桑邑君是诸葛亮再世,年纪轻轻便算无遗策;他起先有些不以为然,然而此战惜败后,他反倒信了几分。
      那拉提原本只是坐镇后方,然而眼见北辽将败在即,他斟酌再三、最终决定亲自上阵;即便无法扭转败局,也总能多保留一些实力。见他披甲上阵、北辽士兵也稍稍振作士气,眼见大军撤退将近一半,北凉军中也传来了撤退的号角声。
      那拉提负责殿后,隐隐约约听见北凉军将士的质疑声:“将军,北辽军现下士气不高,为何不追上去、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
      “追什么?没看到人家王储都亲自披甲了么?”应答的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声,“这会儿他们的士气,只怕并不低迷呢。北辽眼下撤退,但尚有一战之力;时机未到,追击只会得不偿失。何况……”
      她短促地哈了一声,朗然道:“谁说这次要一网打尽了?这一次,我就是来灭他们威风的。”
      那拉提忽然心头一动,当下便勒住缰绳、回头远远看了一眼。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忽然起了风沙;那拉提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记住了那条在风中烈烈飞舞的大红斗篷——热烈、骄傲,比草原上艳艳而开的格桑花还美。
      那也是他对赵元卿的第一印象。

      这一战后,大燕与北辽双方便陷入了数月的僵持之中;战局虽各有胜负,那拉提心里却清楚,北辽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
      时近冬日,凉邑城背靠大燕、不愁物资补给,以游牧为业的北辽却会面临弹尽粮绝的问题;“唯有燕国嘉峪关外的地界开放互市,咱们才有可能熬过这个冬天。”额尔古纳下了最后的结论——额尔古纳是那拉提的同胞兄长,也是北辽军队中的智囊。
      那拉提头痛地捏了捏山根:“指望燕国开放互市?倒不如让我同那位嘉仪公主打一架……嗯?”
      “怎么?”额尔古纳不解地看向忽然双眼放光的弟弟,“胡度可是想到了应对的方法?”
      那拉提点了点头,当即便站了起来:“阿哈,我这几日可能没法留在大营,劳烦你帮我应付一下——”
      “欸,你等等……”额尔古纳见他似乎即刻就要出发,忙拉住了他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那拉提短促地笑了一声,便一阵风似的刮出了营帐:“找赵元卿打架!”

      额尔古纳和那拉提的生母是中原人,是以两人模样与凉邑城中的百姓相差并算不得大;那拉提借助这一优势,成功混进了凉邑城。
      凉邑百姓常年受北凉军护佑,为表感激,他们也常往军中送些衣物吃食,是以想在城中打听军营所在并不难;那拉提原本的打算是混在这些百姓中、伺机而动,谁知他甫进军营,便栽了个大跟头——他刚刚放下手里的一包棉衣,便被一位女子叫住:“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他下意识将手探向腰间,才骤然记起,自己今日进城时,为避开盘查的官吏,并未佩刀、只贴身带了一把短匕。
      叫住他的那位女子年岁并不大,容貌却生得颇为秀美;她梳着妇人发髻、发间只简单缀了些银饰,肩头却披着做工精巧的狐皮斗篷,加之周身气度高华,比起长期生长在边境的女子、更像是养尊处优的高门贵胄。
      若不是那拉提早先在战场上见过赵元卿,自己大概率会将她认错;可……北凉军中,除了赵元卿这个将军,竟还有这种娇花一样的小姑娘?
      “苏军师。”他脑中正转着无数个念头,一旁清点物品的士兵见到女子,忙行礼问好,“军师这会儿怎得来了?”
      军师?那拉提心头莫名一跳——如果自己没记错,北凉军的军师,应当只有那位传说中的桑邑君。
      女子笑了笑,温声道:“听说城中百姓送了棉衣过来,自然是来感谢诸位的。只是边郡冬日一向苦寒,眼见着一天天冷起来了,只怕百姓自己的棉衣都不够穿,怎好再叫他们破费。前几日我爹娘送信来,说是备了一批辎重来,这几月缺不了将士们的吃穿用度;张南,烦你去那边传个话,往后叫大伙都别送这些了,若家中还宽裕,留着自用就是。”
      “是,我一会儿就跟大伙说去。”那士兵年纪也并不大,听毕这位苏军师一番话,当下便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军师也不必担心我们,这些年有北凉军在这儿,大家伙儿的日子可好过多了,到年底家里还能买不少肉呢。”
      女子闻言也笑起来,“那就好。对了。”
      那拉提见两人聊得起劲,正准备溜走,却又被她逮个正着,“这位公子可是有些冷?我瞧你脸色不太好,可要进帐暖暖?”
      那拉提揣测不出她话里的意思,正想着借口,却听那位叫张南的士兵附和着点了点头,“军师说的是,我方才觉得看这小伙子眼生,衣服也有些单了,正想问问呢。”
      “问什么?”一个清亮的女声自不远处传来,“哟,这小公子是谁?”
      那拉提立时皱紧了眉——居然是赵元卿。
      果然还是冲动了,他暗暗后悔没有再多打听些北凉军的情况,就贸贸然闯了进来。
      出人意料的是,那位苏军师忽然开了口:“将军来了。这位公子是和胡大嫂他们一起来送棉衣的,我瞧他穿的单薄,想请他进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那拉提此刻低着头,看不见赵元卿的表情、只听得她长长哦了一声,“不如来我帐中吧,我刚得了些春风渡,流霜可也要来?”
      苏流霜轻轻摇了摇头,“胡嫂子他们刚送了东西来,我先去清点一下数量,将军不如……先同这位公子聊聊。”
      她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那拉提立时抬眼看她,见对方依旧眉眼带笑、好似无事发生,心中不觉多了几分好奇。

      赵元卿面上本就单薄的笑意在两人走进军帐的瞬间,便冷了下去。
      她听得那拉提停下脚步,几乎立刻拔出腰间短刀、横在他颈前:“不知北辽的王储殿下,来我北凉军中,究竟有何贵干?”
      那拉提握紧怀中匕首,面上却依旧淡然:“嘉仪公主误会,我不过是个初到凉邑城的平头百姓,随城中……”
      “你我在战场上见过。”赵元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怎么,北辽自觉不敌我们北凉军,就打算在百姓送来的东西上使下作手段了?”
      这下可真是百口莫辩了,那拉提不由苦笑:“公主这般说,我倒真是冤枉……”
      “将军且慢。”他话音未落,却见苏流霜进了营帐,“王储殿下进城时,乃孤身一人;方才他进军营时,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也不见得有机会动手。”
      赵元卿闻言轻哼一声,虽未放刀,刀尖却向后撤了半寸。
      “阁下怎知,我是孤身一人?”那拉提略略偏头,看向径直走向帐中沙盘的苏流霜,“阁下又是从何处得知,我就是北辽王储呢?”
      苏流霜从沙盘边翻出一块黑布、将沙盘盖得严严实实,这才转身看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殿下与将军同为将帅之才,想来不会不知晓这个道理。我只是有些好奇……”
      她缓步上前,最终停在赵元卿身后半步之外,“殿下孤身潜入凉邑,究竟所谓何事呢?”
      赵元卿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流霜你与他废话这些作甚,不如我现下便一刀砍了他,我倒要看看北辽没了王储,该变成什么样。”
      “将军莫急,不若让我先猜猜。”苏流霜笑盈盈地安抚道,“我瞧着王储殿下今日,似乎无意动武,将军且先把刀放下吧。”
      赵元卿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慢慢放下了手,却没有收刀入鞘。
      那拉提慢慢松开匕首,朝二人点了点头:“不知苏姑娘有何高见?”
      苏流霜沉吟片刻,慢慢道:“殿下孤身入城、却不似有备而来,倒像是临时起意;与百姓一同进入北凉军军营,大抵是想探查些北凉军的底细,但方才我提议将军领你进帐时,你好似松了口气,想来殿下今日前来,更像是……想与北凉军,谈一笔交易。”

      那拉提这次毫不周全的行动却达成了让双方都觉得差强人意的结果:赵元卿上书皇帝、准许双方暂停交战、凉邑城向北辽开设为期一月的互市,北辽需在腊月前派遣使者出使北燕城、与大燕互换国书,正式建立邦交。
      而自大燕与北辽停战后,那拉提与赵元卿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凉邑城,春来酒肆。
      “大燕和北辽交换国书,合着是方便王储殿下您往凉邑城跑了。”赵元卿见那拉提进了雅间,轻嗤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怎么忽然想起来约我出来喝酒了?”
      那拉提笑了笑,自觉在她对面坐下、抬手给她斟了一杯酒:“自然是为了感谢公主促成两国和谈。”
      “两国交战时日已久,都不愿见此情势延续,和谈本就是人心所向,你用不着谢我。”赵元卿道,“而且我只擅长打仗,和谈能成,少不了流霜在其中周旋;比起我,你更该谢她。”
      那拉提思忖片刻,才将“流霜”这个名字同那日见到的女子对上:“我那日在北凉军中、遇到的那位姑娘,就是桑邑君?”
      赵元卿点了点头,“是。她本姓苏、名流霜,为了方便行走军中,才起了桑邑君这个名号。”
      “算无遗策桑邑君,整个北境,有几人没听过她的名号?”那拉提诚挚道,“可惜上回来得匆忙,倘若时间充裕,我都想叫我兄长与她见一面了。”
      他曾听闻,和元帝原本有意挑选皇族宗室女子嫁至北辽和亲;苏流霜得知后,立刻以赵元卿的名义写了一封陈情书、痛陈这一提议的弊端,并列举出其他能促进两国交好的方式,最终打消了和元帝的念头。
      赵元卿闻言,挑了挑眉:“可你当日,好似从不晓得这号人物。”
      “我只是没想到,桑邑君竟是女儿身、且是这般有骨气的好女子。”那拉提谈及此事,依旧对苏流霜的洞察力和意志力感到意外,“听闻你们大燕女儿大多养于深闺,你如何寻到这样一位好军师的?”
      赵元卿笑了笑,“可别瞧不起流霜这丫头,她可聪明着呢——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我姑母?就是我们大燕的靖禾长公主。”
      “你是说……亲自披甲上阵、只身斩杀西羯单于的那位靖禾长公主?有所耳闻。”那拉提点了点头,“桑邑君莫不是同她有些交情?”
      赵元卿失笑,“哦对,我好像确实没跟你说过——流霜是我姑母的小女儿;姑母闲时常入宫看我,我跟这小表妹也算自小一起大的、怕是比我跟我那几个异母妹妹还亲。”
      这诚然超出那拉提所想,“你是说,桑邑君就是大燕那位晴宁郡主?”
      赵元卿挑了一下眉。“你知道她?”
      他点点头,“听闻晴宁郡主,同你的副将石清源……你们中原人的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哦,佳偶天成。”
      “北辽的消息居然这般灵通么,你连这都晓得。”赵元卿笑了笑,“你知道他二人关系,却不晓得、流霜金钗之年时,便已是小有名气的才女了。”
      那拉提放下酒盏,“我记得,石将军是今年开春才成的婚;这样算来,桑邑君如今也年岁尚轻,竟有这般谋略?你这便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二八之年。”赵元卿又饮了口酒,“她本就是家里的老幺、算是老来女,我姑母膝下又只这一个女儿,真真儿是家中娇养着长大的;偏她性子倔,跟我姑母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铁了心要留在北凉军。”
      那拉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想来是晴宁郡主心怀天下、颇有远见卓识。”
      “她是胸有大志,却也不免落俗,心里头装着儿女情长。”赵元卿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是没瞧见过,虽说那两人正事儿从不掉链子,每每一闲下来,两个人见天儿粘着——若只流霜也罢了,偏石清源也这般德行!成婚前便是这般,如今他二人新婚燕尔,那叫一个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真让人没眼看。”
      那拉提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赵元卿斜睨了他一眼。
      那拉提努力忍住笑,“没什么,只是突然在想,我同你和石将军交过手,却还是第一次见桑邑君;若有机会,倒想同她切磋一番。”
      “兵法的话,流霜约莫是不怕的;但你若要同她切磋武艺,怕是不能了。”赵元卿捏了捏眉心,“说来我都想替她道一声惭愧——我姑母不必多言,我姑父也曾从军,流霜的兄长们也都算得上精于武艺,可她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那拉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不和女子切磋武艺。”
      “哦——”赵元卿有意拉长了声音,“原来在你眼里,我不是个女子。”
      那拉提险些被酒呛着。
      “开个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赵元卿好笑般看了他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手倒扣在桌上,“时候不早,我该回了。虽说战场刀剑无眼……那拉提,你是个敞亮性子;倘若你不是北辽人,我倒想同你做个八拜之交。”
      那拉提忽然意识到,他还没同赵元卿说起自己的来意:“等等——”
      他匆忙间起身,连面前的酒杯翻倒都顾不上:“我今日约你出来,是有事相求,不知公主可愿听我一言?”
      “何事?”
      “听闻三日后,是凉邑的瑞灯节。”那拉提笑了笑,“不知嘉仪公主,能否领我去城中看看?”
      瑞灯节是凉邑城百姓为庆祝丰收而来,日子定在每年的十一月初三;城中百姓会于当日开设集市、拜五谷娘娘、放灯祈福,是以称作瑞灯节。
      赵元卿闻言,先是一愣,思忖片刻后,似乎叹了口气:“……三日后戌时,城东晏宁府,过时不候。”

      十一月初三、酉正三刻,晏宁府。
      那拉提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苏流霜,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见过王储殿下。表姐昨日同我说,殿下今日要来府上拜访,谁知昨日军中忽然有些急事、表姐这会儿正在处理,如许又在幽云,这才叫我来迎殿下;殿下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便是。”苏流霜见他出现,忙行了一礼、温声解释道,“我这几日忙着同此处知府筹备瑞灯节,是以不曾做什么准备,怕是有些失礼;我不清楚北辽的待客之道,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海涵。殿下先请进吧。”
      “郡主客气了,原本也算我一时兴起、想来看看瑞灯节是何等光景,郡主不必费心。”那拉提应了声,随她进了门,“说来如今两国交好、边境安稳,郡主功不可没,在下着实敬服。先前听你们将军说,郡主虽不通武艺,却依旧巾帼不让须眉,如今看来不假。”
      苏流霜抿唇轻笑:“殿下谬赞了,两国交好非一己之力可成,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
      一个小丫鬟忽的急匆匆跑过来,“姑、姑娘……”
      “棠月?怎么了,走得这般匆忙。”苏流霜不解,却依旧停了脚步,“不着急,慢慢说。”
      棠月缓过气来,神色都透着欣喜,“陛下说,北凉将士平日劳苦,今日瑞灯节、更应与民同乐,派人拨了不少物资来;因为先送去了幽云,还是石将军亲自押回来的呢!”
      那拉提看不见苏流霜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已然变了,“如许回来了?那他现下在何处?”
      “石将军刚刚回府,眼下正同公主在书法议事呢。”棠月回完话,才终于发觉自家小姐背后还有个那拉提,忙行了一礼,“见过王储殿下。”
      苏流霜被她逗笑,随即掩住唇、压住了嘴角的笑意:“那我与王储殿下稍后过去,烦你去通报一声。”
      棠月点点头,又朝二人行了一礼,“是,奴婢这就去通传,还请小姐与殿下稍等。”
      “多谢了。”苏流霜颔首,“殿下,请。”

      两人进门时,赵元卿正在同石清源交代辎重的分配事宜;苏流霜安静等了好一会儿,才笑盈盈地提起裙摆、恨不能小跑到石清源身边:“如许!”
      那拉提看得真切,石清源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他几乎是三步并两步迎上苏流霜的步伐,却在抬手的同时收回了手、先朝着自己行了一礼,“那拉提殿下。”
      苏流霜退到石清源后方,目光更是直接黏在他身上;那拉提发誓,他回礼时,看到了对方偷偷去勾石清源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赵元卿默默移开了目光,右手贴至左肩,微微倾身——用的是北辽的礼节,“王储殿下。”
      “公主。”那拉提回了一礼,“还以为公主今日,要爽约了。”
      赵元卿扫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我赵元卿,从不失信于人。”
      一直缄默的石清源忽然开了口:“今日恰好是瑞灯节,将军可要去城中走走?”
      “问我去不去,其实是你想同流霜去吧。”赵元卿揶揄道,“去吧去吧,你们这些日子各自都有公务,也没能好好聚一聚;不必在乎我,且去街上走走吧。”
      两人得了话,立时携起手、有说有笑地出了门。
      那拉提挑了挑眉,“公主不打算去看看么?”
      “看来你不曾听说瑞灯节的另一个寓意。”赵元卿放下手中卷轴,淡声道,“传闻在瑞灯节同放一盏天灯的夫妻,能恩爱一生、直至白头;我既未婚嫁、又无心仪之人,凑这个热闹作甚。”
      那拉提蹙眉思忖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既然公主不愿不凑瑞灯节的热闹,我倒有个去处,不知公主……是否愿意与我同去?”
      “什么去处?”赵元卿面露疑惑。
      那拉提笑了笑,抬手指向晏宁府后院的方向,“听晴宁郡主说,没有战事时,你的马就养在府中;不知后院,可有其他的马,能借我一匹?”

      赵元卿确实没想到,那拉提所说的“去处”,竟是北辽与凉邑交界的莽原山。
      “我记得,莽原山是北辽的跑马场。”赵元卿本想勒马,见那拉提无意放慢速度,便又追了上去,“放我一个大燕人进来,可不像你会做的事情。”
      那拉提反倒笑得畅快:“莽原山本就在燕国和北辽边界,如今两国交好,又有谁来不得?”
      “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元卿也笑起来,“我听说,北辽人人都会骑射;我也算从小学习骑术,今日既来了这跑马场,不如我们好好比一场,看看谁的更胜一筹,如何?”
      那拉提本就有此意,听赵元卿这般说、焉有不应承之理,当即一甩马鞭、策马扬尘而去:“好!也叫我看看,燕国的将士,到底有几分本事!驾!”

      莽原山的草原一眼看不到边,两人策马比了数场,都不曾分出胜负;夜色渐深,新月升起又渐渐西沉,眼见星月都慢慢失了光芒,两人才惊觉、竟已将之日出时分。
      “你知道吗?我许久不曾看过日出了。……也有许久,不曾这般畅快过了,今日,多谢你。”赵元卿勒住缰绳、迎着朝阳笑起来,“我父皇下旨、命我回京一趟;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北燕了。倘如日后,你能来北燕城,记得来找我,我请你喝城里最好的酒。”
      那拉提微笑颔首、应了一声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赵元卿点点头,“作为交换,将来我若还有机会来北辽,便要叨扰你了。”
      那拉提的目光都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我等你来——你若来,我便领你去燕山跑马;此处跑马不尽兴,到时候,咱们要好好儿比一场。”
      “好啊。”赵元卿欣然应下,“这是你说的,不许失约。”
      正是旭日东升的时候,赵元卿依旧穿着那身大红斗篷,策马远去的影子被晨曦拉得很长很长,竟显得有些悲壮。

      那拉提缓缓睁开眼,入目却不是金灿一片的朝阳、惟见空无一物的帐顶。
      他缓缓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原来,只是梦啊。
      “王?怎么忽然醒了?”王帐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三步并两步走到了他的榻前——是额尔古纳。
      他定了定神,轻轻摇了一下头:“……没什么。这个时候,阿哈怎么来了?”
      额尔古纳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忙颔首行礼:“我们留在中原的探子来了信,沈将军已经回了燕国、沈家被重新任用了。”
      “沈雍?”那拉提皱了皱眉,“重新任用……赵鸿志素来畏惧武将夺权,既已定了沈家的罪,如今怎又肯为他们昭雪了?”
      额尔古纳直起身,解释道:“听说是言景邵的儿子察觉了当初隐情,死谏以求重查沈家之事;听闻苏家也出了不少力。”
      “苏家?”那拉提一怔,思绪忽然飞远,“莫非……是晴宁郡主的手笔?”
      额尔古纳摇了摇头:“这我便不知了。不过我记得,石清源当年和沈二公子是同窗,苏家与沈家也算旧交;即使苏流霜参与其中,也算是情有可原。”
      “我倒有很长时间、不曾见过她了。”那拉提忽然笑了笑,“听说她在凉邑城定居后,北凉军的实力,不减反增。”
      额尔古纳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那拉提截住了话头:“阿哈,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和北凉军对垒,是什么时候吗?”
      “……应当,快有三年了。”额尔古纳思忖片刻,答道。
      “三年。那不算短了。”那拉提的声音很轻,“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快忘了他们了——怪不得中原人总说,黄粱一梦、终为虚妄,确有其理。”
      额尔古纳不知他为何转了话头,一时面露不解,“什么?”
      “没什么。”那拉提笑了笑,转而朝帐外望去,“阿哈,今晚能看到月亮吗?”
      额尔古纳摇了摇头,“王想看月亮?可今夜是朔月,看不到月光;不过今晚的星星很亮,王想去看看吗?”
      “罢了——我想看的月亮,这里是看不到的。”那拉提闭上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萨仁图雅,在这里。”
      可惜,现在的他,早已不是裴子戚;而北辽也注定,留不住那个人。
      额尔古纳没有接话,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王,夜深了。”
      “是啊,夜深了。”裴子戚重又睁开眼,“快日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二·梦行舟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