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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跟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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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主屋里就被团团围住。尤其小白那壮阔如牛的身躯一挡,屋内更是昏天暗地。
“这样还不够吗?”
看着顾星洄再一次朝自己脸上伸过来的手,方远仁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小桌上的铜镜倒映着方远仁素白的一张脸。
顾星洄也瞧了镜中一眼,指腹又重重地点着手里的珍珠粉,再均匀在方远仁脸上铺开,叠了一层又一层,让那张原本就白的脸变得惨不忍睹的灰白:“嗯,这会要比刚才好些。”
小白在不远处抱着双臂,打量了半天,愈发满意自己黢黑的皮肤,说:“还得是我这种肤色,你这看起来,好像是个人都能把你推倒。”
秦沫感受到顾星洄不满的视线,连忙挡在两人中间,当和事佬:“咱们四个人太明显了,只好委屈一下方公子,把方公子打扮成病弱贵公子,我们当随从,这样才好跟在尹舜后面,也不易让人察觉。”
小白瓮声瓮气地反驳:“直接上去咬断他的脖子,把人救出来不就行了吗?就非要弄什么一网打尽,真不明白你们。”
不能指望刚化形的狼能明白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的谋略,顾星洄没理他,手指挑起方远仁的下巴,仔细端详。
骤然被挑高的角度让方远仁错愕了一瞬,垂在膝上的手一下就收紧了。
存了些凛冽的眸子直直看着方远仁,很快又柔软下来,像无声的安抚。
仰着头的方远仁许久未被顾星洄这般打量,竟生出了几分被攫取的荒谬,慌忙移开视线:“师兄,可以了吗?”
顾星洄收回手指,摸了一把他的头,认真道:“很好看——”
——要是抹点口脂,那点红,必定是如雪中红蕊,摄人心魄。
奇怪的念头刚一出现,就被顾星洄强行抹杀。
口脂?阿仁师弟怎么会点口脂呢?可脑海里那个若隐若现的,坐在镜前微微后仰身体等着他点口脂的人,又是谁?
顾星洄抽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让自己冷静下来,缓了缓,说:“时候不早了,咱们就上路吧。”
话音刚落,等了半天极度不耐烦的小白就啪的一声踢开房门,狂奔而去。
仍是清晨,度霜镇里熙熙攘攘的都是赶集的民众,叫卖的叫卖,讲价的讲价,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这打扮普通的四人。
尹舜要走的路线顾星洄昨晚已经探好,一行四人出了镇,往东边一路走去,不多时就看到了压着四五个孩子的尹舜。
说压其实不太准确,那四五个孩子闹哄哄的,一边走一边说,像小麻雀似的,围在尹舜身边,东一个问题,西一个问题。
只有陈明衍一声不吭,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那双圆眼时不时打量着周围,感觉到尹舜投来的视线后又迅速收回,做出个老实巴交的样子。
被太阳炙烤的干硬的土地随着他们的脚步扬起尘土,将空气渲染的一片朦胧。
刚出度霜镇没多久,愈发灼热的太阳将热气蒸腾,闷热难耐。
尹舜走到路边的茶水摊子坐下,向摊主要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喝起来。
一个略微高些的孩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杯盏,问道:“尹师兄,我们真的可以到万剑门修炼吗?”
不知为何瘦了许多的尹舜答道:“自然,你们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当然不会诓骗你们。”
另一个女童蹲在地上,仰头问道:“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修道者本就要斩断凡缘,你既是自愿跟我前去修炼,还没开始便想着回家的事情,要不你现在回去?”
被尹舜这么不轻不重地斥责一番,女童也就闭上了嘴,把头深深埋着,一副很是羞愧的样子。
茶摊摊主原本还觉得尹舜小气,连给身旁的孩童多点几杯茶水也不乐意,上完第一杯茶水后就摆着一张臭脸。可当他看到尹舜腰间明晃晃地挂着的万剑门三字的门派木牌后,立马变了脸色,送上了几杯凉水,满脸堆笑:“哎呀仙长对不住对不住,方才没发现您是万剑门的仙长,这几杯水就当做是送给仙长了,算是结个仙缘。”
几个小童早就渴坏了,抱着杯子就喝了起来,尹舜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手中掐诀,扔了个暗红色的指环在桌上:“转运符,不白喝你的水。”
茶摊摊主眼都直了,一把把指环笼在手心里,不停鞠躬,连方远仁几人落座了都没发现。
燥热静默的空气中,顾星洄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指节扣了扣粗糙的四方木桌,道:“劳烦,四杯热茶。”
尹舜警觉,在几人坐下来的瞬间,锐利的眼神就扫了过来。可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秦沫和小白一个比一个壮阔的后背,和一个明显被几人保护着的,带着白纱帷帽,看不清面目的男子。
方远仁察觉到尹舜的视线,到底是交过手露过面的,哪怕隔着一道朦胧的白纱,依旧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白纱帷帽被掀开很小的一角,一杯热茶被推了进来,连带着顾星洄温暖干燥的手掌,覆在了方远仁细白的手背上。
两人隔着一道白纱相望。
顾星洄动了动唇,很轻地安慰着他:“没事的,秦沫和小白都易了容,他不会认出来的。先喝点水降降热。”
被手心覆盖的手背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
在顾星洄有如实质的目光中,方远仁小动物般点了头,稳住心神,拿起了手中的茶盏。
这些路边的茶水摊子里卖的几乎都是酽茶,煮的时间长,次数多,浓郁得连颜色都深沉。
方远仁刚抿了一口苦得发涩的茶水,尹舜就突然站起了身,朝着几人走来,那一口还没来的及吞咽的茶水就把方远仁呛了个结实。
种种行为,简直是欲盖弥彰。
尹舜眼中异芒闪动,加紧了语气:“这位兄台,我是万剑门弟子尹舜,奉师门之命,在人间历练。”
小白和秦沫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
尹舜逐一扫过这越看越奇怪的四人,最后落到方远仁身上,直勾勾地盯着白纱后那双略显慌张的双眼,说:“如此热的天气兄台还带着帷帽,想来是被病患缠身,若兄台不嫌弃,我可尝试着治一治。”
方远仁放在膝上的手很快就攥紧了,肩膀也僵硬的耸立着:“不、不用了。”
因为刚刚被呛到的原因,这句话显得异常虚弱不成调,倒真像久病缠身的病秧子一般。
那一桌上的几个孩童早就在尹舜动身的一下就跟着看过来,尤其是陈明衍,此时此刻更是跪坐在长条木椅上,伸长了脑袋往这边看。
尹舜莫名的笑了一下,那双狭促长眼将这笑容勾勒的有些渗人。
“实话实说,我觉得兄台的声音有点像我曾经的一位故人,所以想来确认下,”尹舜看着瞬间变了脸色的小白,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道:“现在我好像更确认了。”
偏偏起了风,将方远仁周围的白纱吹起来了一些,露出了小半张脸。
尹舜的眼神愈发深沉,手指间已经凝出猩红色的光芒。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情急之下,心慌意乱的方远仁一把抓住了顾星洄的手臂,怯生生地唤他:“夫君……”
小白和秦沫的脸色愈发精彩。
倒是顾星洄,对这个称呼毫无反应,只轻飘飘地瞥了尹舜一眼,手臂环过方远仁的腰间,搂着他道:“这等不入流的搭讪之话,一路上我也听了不少,内子喜静怕生,还请道友离去。”
话音刚落,尹舜就发现自己手上刚蓄起来的内力就被一股莫名的威压压了下去。
能将自己蓄势待发的内力压下去的,又怎么会是普通人。
尹舜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将目光从方远仁的脸上转开了,看着顾星洄,他凝重道:“阁下是……?”
顾星洄移开视线,手掌沿着方远仁的腰线向上抚摸,最终搂着方远仁肩膀,沉了语调:“内子平日最是温顺,连门也不敢出,不知道友因何缘故,上来就一顿攀附?”
愈发沉重的威压将木桌椅压的微微弯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尹舜仍旧不死心,咬着牙说:“阁下多虑,我对你的妻子并无兴趣,我只是想确认此人是否是一个旧友罢了。”
顾星洄把方远仁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拿起尚存些许余热的杯盏朝外一泼。
浓郁的茶汤在地上四分五裂。
“先是故人,再是旧友,原来道友要寻的人,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顾星洄的声音愈发沉冷:“我已经告诉了你,内子不是你要寻的人。若你非要下这个赌注,你现在就来掀开这帷帽,若不是,你拿命相抵。”
骨节分明的手一转,空了的杯盏就猛地被盖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倒茶是送客。
翻盏是杀机。
尹舜终于白了脸色。
顾星洄揽着方远仁起身,朝尹舜压了一步,道:“要么现在掀开,要么立刻离开。”
四周不断送入的风让方远仁眼前愈发光亮。
他手心汗涔涔的,腿也发软,看着尹舜阴沉着脸伸过来的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差一点,那只手就会完全掀开这个帷帽。
方远仁用力地捏住了顾星洄的袖口,鼻尖也冒了些细汗。
就在两人快要对视时,朦胧的日光又被隔绝在了外头。
尹舜到底是没敢掀开。
“……抱歉,是我认错人了,我要寻的那人,肤色没那么白,”尹舜被顾星洄冷厉的眼神逼退好几步,硬着头皮解释:“请兄台理解,我只是寻人心切。”
握着自己的袖口的手仍有些颤抖。
顾星洄柔着声音,当着尹舜的面,抚摸着方远仁的脊背,说:“吓到了吗?”
湍急的心脏好一会儿才平稳些,方远仁嗓子紧得很,只缓慢地摇了摇头。
顾星洄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阵风过后,尹舜的脸上多了一道被剑气划伤的血痕,他道:“你该庆幸,内子不是计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