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竹叶记事[校园]》折明椿

3、Chapter 3

　　云竹又一次憋红了脸。
　　她……好像坏事了。

　　男生似乎欣赏云竹这副窘态，语气淡定:“我大远处跑过来找我姥姥，没想到是你在这，她搬走了吗？”
　　云竹警惕性依然很强，半拉着门不让男生进门。

　　“……我在这栋楼住好多年了，你看着面生。”
　　男生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应了一声，“所以呢，你在怀疑我？”

　　云竹怯生生后退一步，可半掩着门的架势不屈不挠。高瘦男生就这样淡淡看着藏在门缝隙里只露出上半张脸的云竹，只觉得好笑。

　　“我只是从来没见过你。每逢过年佳节，也从未见过你。”
　　“现在你不就见到了？”
　　“……也是。”云竹极小声开口。

　　“这么说吧——”男生慢悠悠的语气在云竹听来像是冬日凛冽的寒风，吹拂松柏枝头的雪。他停留片刻，斟酌着用什么词汇开口，“我呢，我这个人忘性大，中午找你问路，没问完具体住址你就跑。我干脆给姥姥打电话，但打不通，一个人在大街上一边问路一边摸索过来这……”

　　云竹置若罔闻，她比男生矮，探着脑袋，隔着门缝凑近，凑近。
　　男生忽然闭上了嘴，低头看她。
　　云竹嗅一嗅。
　　男生：“……”

　　云竹抬起头，一脸认真，“你没喝醉。”
　　男生被她这副样子噎住，不禁握拳，“……你把我当成喝晕后耍酒疯的大叔了？”
　　云竹沉思，“是的。”
　　轮到男生沉默。

　　“得了，我姥姥姓王。”男生依靠在墙边，屋内落地风扇左右摇晃，凉风通过门缝吹向他，黑裤衣边随风漾出波浪状。随后一只手掏出手机，按下号码。

　　云竹身后顿时响起音质差的音乐响声：“萤火虫点亮夜的星光，谁为我添一件梦的衣裳……”

　　云竹头皮发麻，不敢和他对视:“……”好吧，看来真是亲戚上门。
　　男生笑笑，“这回能让我进去了？”

　　云竹望了一眼楼梯口，外面雨丝风片连成线，刚准备敞开门让对方进来——
　　“南南，你咋出来啦嘞？”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姥姥，我回来了。”清瘦的男生朝屋内喊道。
　　下雨天，狭小的屋子内多出一个人，冷清的氛围总算是多了一丝热闹，饶是这份热闹对云竹来说依旧难以融入，王婆婆和血亲之间的羁绊感情总比和她一个外人好上很多，但她也十分享受这份无人打扰的孤独。在一旁看着，似乎心里也有那么一股亲情。

　　气温在夜晚骤降，三个人坐在同一间房子里，灯火通明，饭菜佳肴，从窗棂边渗进来的冷空气才隐隐约约有了退势。

　　男生到了饭点主动帮王婆婆洗菜，也不管身上穿得是五位数的衣服，就这么随便撸起袖子，搬个木凳子坐下。

　　没一点少爷架势。
　　云竹在沙发上瞧他，视线缓缓下移，停在黑色长裤边人工刺绣的logo上，这个牌子她听同学们说过，是市场上潮流的名牌。

　　这些摆在明面上的，能让人一眼看到的东西，往往是外人对此评价的第一印象。那时候班上盛行攀比之风，谁比谁鞋子穿的好，谁比谁的衣服更大牌，谁比谁的文具袋更精致……放在大人们眼里毫不起眼的小事情，无关紧要甚至没有意义的事情，往往在小孩子面前显得十分要紧。

　　云竹永远记得在班里如同蚊子一样的议论声，说她怎么突然穿得这么穷朴，像她这种有钱人不是看不起这种杂牌吗？怎么有朝一日也穿上了。
　　她扪心自问从未和同学们起过冲突，但这早已成为云竹心中的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

　　思绪飞到千里之外，云竹叹息间不小心打翻了另一个不锈钢盆，掉落在地上时发出巨大响声，把她吓了一大跳。
　　空气里弥漫着闷闷的气息，许是太无聊了。云竹胆怯地张口，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说什么话题，好像都和眼前的人毫无关系，两人之间如同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薄的雾，听不见声音，只见面孔。

　　云竹开始观察他的行为举止，择菜动作生涩，有的连新鲜嫩芽都扔进垃圾桶里。果然还是少爷，没亲自下厨做过活。

　　从样貌来看，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按理来讲，给人一种青春年华如春草破土而出的向上力量感，但是……

　　云竹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肤色好白，似乎能看到皮肉下的青色血管。
　　这个人，好像病怏怏的。

　　冥冥之中，无头绪的想法连在一起。联系到与这家里毫不匹配的行头，见人总是面无表情，也不打招呼。
　　王婆婆从厨房里出来迎接时，他也只是听着身边絮絮叨叨的声音一句也没答，只是嗯一声又一声。

　　摆着副臭脸，臭脾气。
　　云竹继续瞧他，想着可能是刚刚的举动僭越了，于是她先开口说清楚：“抱歉，我刚刚不小心打翻你的盆了。”
　　“嗯。”
　　“……”

　　他这是，原谅她了吗？
　　云竹自认为斗不过这人的口才，干脆闭嘴，不自讨苦吃。幸亏客厅没开灯，云竹半张脸隐没在阴影处，没人看到她脸上的窘态。

　　“你为什么来这里？”男生毫无厘头地来了句，“没有家吗？”

　　云竹仰起脸，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有家，但更准确的来说，那是睡觉的房子，不是家。”
　　“你被人赶出来了？还是离家出走？”
　　“……都有。”
　　“啧，可怜虫。”

　　云竹自从和这人碰面后，就没听到过一句好话。在家被欺负也就算了，但云竹想不通为什么才见了一两面，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说几句话暗中的火药味冲天。她再次回到沙发旁边，打开电视机。

　　王婆婆家里就是这样朴素的让人安心，整个屋子的装修像八零年代。连电视柜上摆的电视机都是又老又旧的笨重款式，拿起附上一层塑料膜的遥控器，按下去，电视机屏幕上顿时出现雪花屏。
　　滋啦滋啦，和窗外的雨声重叠在一起。

　　下一秒屏幕出现陈晓旭的脸，果不其然，王婆婆又在看八七版红楼梦。正好播放到刘姥姥进大观园那一话，各个人物矜持的欢笑声响彻客厅，覆盖住从厨房传来的油锅沸腾的炒菜声。

　　不远处的厨房传来水龙头大开的流水声，锅碗瓢盆发出的声音成了两人聊天的完美避风港。

　　云竹捡起一片菜叶子，挑起趴在叶子背面的青菜虫，“那你呢？”
　　“什么？”

　　“你不是本地人，今天也不过节，怎么突然来这里？”云竹想了想，生活在这条小巷子里，多少人的面孔都会有点印象，但搜寻了无数记忆，硬是没有一点找到和他有关的事情。

　　“我啊——”男生用干净的指甲挑起指腹上的烂菜叶子，漫不经心。
　　云竹静静地等着后话。

　　“来逃难的。”
　　“……”

　　云竹摇摇头，没明白，极大概率是他瞎说的，没有告诉她真相的理由。总归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无缘不必强求。

　　云竹静静地瞧着男生，“你是第一次来王婆婆家吗？我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从来没有见过你。”
　　“不熟的事情别打听。”
　　“喔……对不起。”

　　男生择菜的动作停下。不远处的电视背景音传着咿呀咿呀的人声，伴随着电流滋滋响，画面时不时卡顿。
　　云竹闭了嘴，缩成一团，安安分分择菜。

　　“换台。”
　　“这是王婆婆要看的红楼梦。”这样直接换台真的好吗？
　　云竹听程慕说过，这年头男生也有追星的，不看红楼梦，难道他要看什么央视新闻，或者青春偶像剧，又或是什么游戏解说视频？

　　她没看过多少电视剧，也不好多说什么。再不济，对方也是王婆婆的外孙，关系总比她近一些，王婆婆也不会说什么。
　　寄人篱下的那种熟悉感又涌上心头，唯唯诺诺的生活云竹早已习惯，只是回头一想，不免泛酸。

　　他言简意赅：“她去做饭了，回来后再换过来。”
　　云竹瞄了他一眼，“你要看什么？”

　　“恐怖片。”
　　“……”

　　意料之外。

　　“有推荐的没？”
　　云竹老实回答：“鬼故事倒是听说过，但没看过。”
　　“你胆子挺大。”

　　云竹笑也笑不出来，只觉得这人脾气真怪。她实在是没心情陪他进行挤牙膏一样的对话，属实让人难绷。
　　“你选一个。”

　　遥控器递在云竹手里。
　　选择权转移到她身上。

　　云竹皱皱眉，“我真的没看过鬼片，你让我选，我选不出来。这太为难我了。”
　　“凭直觉选一个。”

　　云竹只好选了个封面看着恐怖的鬼片。
　　国产剧，无非就是水剧情。

　　时间流逝，两小捆新鲜空心菜很快择完，男生甩甩手，端起地上的不锈钢盆就往厨房去。云竹自己一个人也不好坐在沙发上当木头人，也跟进去帮忙。
　　事实证明，一顿饭三个人做效率极高。

　　等到饭点，面条做好。王婆婆端着两碗面条从厨房走到客厅，身后跟着拿筷子的云竹和端着面汤的男生。

　　云竹站在厨房门口，一抬头就看到王婆婆双眼瞪着电视的方向。
　　云竹内心一跳。
　　完了，忘记换回红楼梦了。

　　直到云竹看到前面的男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拿着筷子走到客厅，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视屏幕上，床底出现一个漆黑的身影，而旁边的男女主正在相拥热吻，画面旖旎程度简直让人脸红心跳。

　　王婆婆胸膛起伏：“这谁放的？”

　　云竹低头看地，不知所措。
　　男生故作沉默。

　　两个人齐双双哑巴附体。

　　男生不死心来了句：“哦，这是她选的。”
　　云竹：“………………”
　　手里的筷子险些摔在地上。

　　大意了。
　　国产恐怖片大多都是烂片。

作者有话说

　　[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