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温柔的夜》 ...

  •   吴世勋的朋友圈像他的人一样简洁,寥寥数条,不是关于书屋就是咖啡,有的时候还会发一两条关于旅途中的风景。而我的朋友圈就像是一家开在街角的杂货铺,吃到的美食,路边偶遇的猫猫狗狗,被风吹到头顶的花瓣。

      “看来你并不像表面那样……寡淡。”这是加上好友后,吴世勋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侧身坐在我左手边的木椅上,随手点开头像,看了几条,“很鲜活。”
      我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平时写书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呆着,偶尔出门和编辑开会,回家的路上买点爱吃的点心,逗逗楼下的流浪猫和保安大爷的狗。

      我不可置否的挑了下眉,“你倒是很统一。”说着把盖在身上的毯子又往上扯了扯。

      吴世勋说这条毯子是他一个朋友从波斯带回来的,羊绒的很暖和,红棕色的花纹绣在白色的底上,精致的漂亮。我来看书的时候,他总会默默把毯子搭在我的椅背上,再用白色陶瓷杯泡一杯茉莉花茶。
      那天之后,他大概是查了点资料看,说我不适合再喝咖啡了,喝点清茶倒是好的。
      而我总会买下他店里的书,看完之后又放回书架,说让他代为保存。

      有时店里会来一些客人,他们会低声询问这里是否有几几年某某出版社的哪本书,在得到吴世勋肯定的回答后,便像在干涸的沙漠里寻到了绿洲一般激动,说自己已经跑了半个月,本来都不抱希望来这里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就碰到了。
      我看着与人侃侃而谈的他,穿着灰色的针织衫站在那里,空气里的音符似乎也停滞了,但我的呼吸却渐渐加快,心脏砰砰的鼓点声炸的我有些耳朵疼。

      有时店里会来几个他的熟人朋友。我只是坐着继续看桌上摊开的书,有时抬眼会恰好和他递来的目光相碰,便又慌张的低下头,但书上的字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吴世勋曾在一个下午煮了一壶桂圆茉莉绿茶,缓缓倒在我面前的杯子里,白色的茉莉花苞在热水的激发下绽开,淡黄色的茶汤升腾着雾气,“有机会的话,希望能读到你的书。”

      我写书的这几年,陆续出版过几本,不温不火的,但也收获了一批粉丝。
      “好啊。不过我写的都是些简单的文章,笔力浅,闲暇之余看看就行,可经不起细读。”我抬起手腕,叮当的镯子碰在一块儿,嘴里的一口清茶散发绵绵的江南香,“好喝,像春天似的。”

      “再过两个月,明前茶采下来了,托朋友捎点来泡给你尝尝。”吴世勋用茶针拨了下被茉莉花堵住的茶嘴,慢悠悠地又给自己续了一杯,他微微蹙眉吹开嘴边的碎叶,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点在杯口,不得不说,好看的人喝起茶来也别有一番味道,赏心悦目。

      “实在没想到你还会泡茶。”看着他娴熟流畅的动作,我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吴世勋微微一愣,随后扬起一个月牙眼微笑,“我之前不会的,最近才学。”

      轮到我有些呆住,看着他的眼睛。此时才深刻体会到大学老师课堂上所说的,言语的炙热。我再一次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思来想去,从家里的书架上选了一本散文集,封面是一位朋友画的水彩,一只橘色的猫枕着一筐橙子酣睡。
      这几天倒是不下雪了,穿了件白色夹袄,戴了顶墨绿色羊毛画家帽,黑色的长发已经齐至胸口,现在的我格外珍惜它,睡前会抹上精油,又买了把檀木梳子放在床头。出了门,吹到脸上的风也不似前段日子冷,不知是不是春天要来了呢,打心底觉得有几分暖意。

      到了书屋门口,看了眼腕表,又看向昏暗的店内,掏出手机刚准备发信息,就看见吴世勋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
      “知道你大概来了,不过我有些发烧身体不大舒服,在楼上休息,门钥匙就放在地垫下了。”
      我看着信息,一边弯腰拿出钥匙开了门,一边打字,“严重吗?”
      “吃了点药,刚睡醒,感觉好一些了。”
      “我方便上去看看吗?”
      “好。”
      收起手机,我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门把手上,掀开柜台后的帘子,这是我第二次站在这里。咖啡机的边上多安置了一套新茶具,浅浅的白色陶瓷。我接了杯热水,顺着木质楼梯,缓缓踏上去。

      楼梯的尽头正对着浅色的门,此时正虚掩着,我敲了敲,随后轻轻推开,看见吴世勋穿着格子纹的睡衣靠在床头,黑色的发丝垂在眼前,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喝点水吧。”我放下包,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吃东西了吗?”说着凑近身,伸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感受他的体温,“还有些烫。”
      吴世勋抬眼看我,手掌心下的眉毛耸动,我低头望去,视线交错撞了个满怀,似乎离得有些太近了,看见他的睫毛忽闪,又闻到那阵雪松香,“没吃呢。”
      我自知有些逾越,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从包里摸出那本散文集放在他腿上,“我去给你熬点粥喝,你看这个打发时间吧。”

      厨房在一楼,被主人收拾的十分整洁。我打开冰箱拿了点青菜,洗净切碎,放在碟子里备用,又找出一袋米,按量淘好,放进了电饭煲里。熬粥需要的时间不短,我洗好手又上了楼,吴世勋正翻看着那本书,见我来了,合上书页,弯着眼笑。

      “总觉着你不像本地人,看了两页你的书后,更笃定你大约不是这里的人了。”吴世勋歪着头看我脱了外套坐回椅子上。
      “这也能看得出么?”我余光扫到他单薄的睡衣,伸手拿过桌上的遥控器,把空调温度又往上调了调。
      “之前是胡猜的,现在是看见你写的姑苏了,很美。”
      我笑了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那你呢?”

      “我也不是这里的。”吴世勋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张相片递给我,“你知道这附近有海么。”

      我看着相片里上下分色的晚霞和海平面,摇了摇头,“我很少出门的。但我喜欢海。”

      “我当时是在一本地理书上看到的这里,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看过很多片海了。但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仅仅是透过杂志上的图片,就产生了无尽的向往。”吴世勋提起自己感兴趣的事,语速都加快了一些,“下午刚落地,我拖着行李箱就去了,赶上落日拍下这张照片。后来我意识到,我的灵魂大概是归属这片海的。索性盘下了这里,开了家书屋,起了这个名字。”

      “那片海……原来是这样。”我了然的笑笑,又看着那张照片,“等你病好了,能带我去么?”

      还未等他回答,楼下的电饭煲响了起来,我起身将照片放回桌上,下楼去盛粥。
      炖出来的米粥糯糯烂烂,和着绿色的青菜碎。我端着碗上楼,细细吹了吹,递给吴世勋。
      “谢谢。”他接过碗,吃的很慢。

      白瓷碗见底,他眨眨眼,似乎又困了,把身后的靠枕放在一旁,躺了下去。
      “莫黎。”吴世勋轻声喊我的名字,“你书里放了纸签的那一页我很喜欢,能读给我听么?”
      我拿起书,翻到他说的那里,靠在椅背上,浅浅念了起来。

      “院里栽了一棵柿子树,不高,枝桠却生得密,立秋时分,树上便开始结果子,青的叫人光是看着就觉得涩口。树脚旁常伏一只三花猫,约莫一岁多,不知从哪来,只是偶尔在这打个哈欠就歇下,睡一个下午……”

      不知是不是我念得太慢了些,再抬眼时,吴世勋已经沉沉睡去。我掖好他床边的被子,从包里拿出书和笔,今天看的是三毛的《温柔的夜》,他们在西班牙遇到了日本人莫里,同他因两条项链有了些交集,文段末尾,她写道:

      “夜风徐徐地吹着,送来了花香,我们对着琥珀色的葡萄酒,说着已经过去了的哀愁,此时,我的重担慢慢地轻了下来。如果说,人生同舟过渡都算一份因缘,那么今夜坐在阳台上的我们,又是多少年才等得来的一聚。”

      我回头看着熟睡的吴世勋,不由觉着有些惊奇,人们似乎总是这样,在一些个瞬间时间线交叉相错,产生新的故事。来这个城市已有两年,偏偏只在这个冬天来到了这家书屋,又唯独看中了那本书。我抬手在空白处写上,莫里,同我相似的名字,也是独在异乡,短暂的缘分总有尽头,但我希望我的故事会比他长。

      房间里的热气静悄悄地包裹住我,惹得人有些困意。看着看着,我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窗外街口的路灯已经尽数亮起,灯罩下橙色的光照着天上飘下的小雪。房间内却还是暗沉沉的,我的身上披着厚毛毯,压在脸下的胳膊有些发麻,缓了会劲,我才起身。

      “你醒了。”吴世勋仍躺在床上,只是靠坐了起来,手里拿着那本书,床头点了盏小灯。
      我侧头看向他,脸上的睡意还未消散,只是懵懵的点了点头。
      “我做了些吃的,你要是睡好了,就下楼吧。”吴世勋笑眯眯地看着我,“毯子就先披着吧,楼下不比屋里暖和,带着点热总归好一些。”

      跟在吴世勋身后刚下楼,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一荤两素一汤,比我想象的还要丰盛。
      我拿着瓷勺先替他盛了碗汤,放在他面前,“还要劳烦你这个病人给我做饭吃。”
      “退烧之后睡了一觉好多了。要不是你的米粥和书,我也不会睡得这般解乏。”吴世勋抿了一口蛋汤,又把米饭盛在里头。
      我挑眉看向他,“看来是我的书写得太没劲了,都看困了。你这样吃对胃不好。”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吴世勋笑笑,像调皮的孩童般眨了眨眼,“生病了才吃一碗,不贪嘴。”

      收拾好东西离开书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个透。这个点已经没有公车了,想回家大概只能打车。吴世勋送我到门口,转身将门上了锁。
      “太晚了,送你回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解下围巾,系在我脖子上,“下车之后到家还有一段路,别冻着。”

      坐在他的副驾驶,看着街边的路灯闪过,车上放着一首我熟悉的歌,“off the hook,我上大学时很爱听。”
      “是吗?”吴世勋抬眸看向后视镜,“我看你书页上的介绍,比我还要小两岁。”
      “怎么,不像吗?”我侧着脸打趣。
      吴世勋摇摇头,握紧了方向盘,“不是……只是觉得,太年轻了。”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垂下眼睫,默不作声。

      “其实对我来说都一样。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我大概还是像以前一样,过着简单重复的日子,写写书,发发呆。但现在不是了,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去做能让生命在另一个维度无限延长的事情,想留下美好的记忆。”
      “所以不论是二十六岁,还是八十六岁。”
      “这都是一件让我踏出原本一成不变的世界的事情。只不过代价有点大。”
      我说完,朝他笑了笑,又低着头把脸埋在围巾里。

      “莫黎,等回暖了,我带你去看那片海。”

      从医院出来后,我踩在细沙般的雪上预想过即将发生的一切,亲人的悲痛,朋友的泪水以及顺着喉咙咽下的苦涩药片。
      唯独没有想到你的出现。吴世勋,你是唯一的变量。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