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归何处寻（雀踏金铃索）》一瞬暗红

4、第四章

　　第四章风飐柳
　　刚进慈宁宫的门，与外面反差极大的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锦瑟忍不住伸手动了动鼻子，这一动倒又禁不住打了个小喷嚏，正窘迫间，忽听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道：“锦丫头也真是，出来不知多添件衣服！”语气甚有威严，锦瑟抬头一看，急忙忙地曲腿请安：“皇上吉祥！皇太后吉祥！”
　　“锦丫头，别拘那劳什子的规矩啦，都是亲近的人，来，给我瞧瞧！”锦瑟听太后说了个　　“我”字，心下一股暖流涌出，怔怔地想落泪。“来，朕也有几天没见找你了。”皇帝招了招手，锦瑟才一步步地走上前，坐到了皇上身畔，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后抚着她的头发，道：“你跟你额娘长地真像，她也是这么个神情，我记着她喜欢吃江南的小糕点，总要来我这里讨些。”锦瑟瞧着她的脸，是满人贵妇的美，不禁道：“我也喜欢的，那些带着点水气的甜味，有的还酥酥的……”太后只听着她说，不时向皇帝看上几眼，最后道：“见着你，像见着了韵枝那丫头。”锦瑟问：“韵枝？”皇帝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你额娘的名字。”

　　太后又问：“锦丫头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锦瑟愣了下，颔首答：“看了看书，练了些字。”“噢？”皇帝偏过头：“锦丫头还练字？你阿玛给你请了师傅？”
　　锦瑟摇头：“我自己爱的，常跑到书馆里跟着师傅学。”太后笑道：“那些师傅怎说你？一个满洲格格也愿习字？”锦瑟又摇头：“他们不知道我身份，只道我是一般的小姐。”皇帝问：“你喜欢念诗习字？你阿玛怎说？”
　　锦瑟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阿玛他说我跟额娘像，额娘就喜欢练字作诗，他只叹气，再没说我什么。”
　　太后愣了愣，向皇帝道：“当年你皇姐总跟你一起，是你教她习字的吧？”皇帝沉吟半晌，说：“她本极喜欢汉人的物事，我也拗不过她。”
　　太后拿了锦瑟的手，道：“我原不喜欢那套玩意，不过瞧你定是因为这个才有了些读书人的气质，倒是得了好处。”
　　锦瑟笑道：“我是真心喜欢呢。”皇帝见她笑得天真无瑕，心中一动，一起了多年前的宫闱中，也曾有这么一抹笑颜，当下说：“你这么喜欢习字，这些日子闷不闷？”锦瑟倒真点了头，说：“没了新书，倒真把我闷坏了。”
　　皇帝忍不住又露出笑意，道：“要是朕给你找了师傅，你愿意么？”锦瑟一双眼睛盯着皇帝，像是不可致信，又像是欣喜若狂，眼里满是流动的水一般的盈亮，忙说：“愿意！”皇帝又说：“那你就跟着那些皇子们一起上书苑学去吧。”
　　锦瑟还未答，太后却道：“那怎么成？一个女儿家，到底也是十五的女儿家，怎么能跟那些小子们一起？跟瑜丫头似的疯？”锦瑟又满是失望的眼神，太后瞧着不忍心，又笑道：“算啦算啦，我这老骨头说着不是，倒还不如不说了。”皇帝也笑起来：“皇额娘你可很久没这么开心了。”太后说：“皇帝也是，这副神态倒像那年听说太子第一次从师傅那里得了夸奖，念子心切。”
　　皇帝笑而不答，将手放到锦瑟肩上，轻轻的环着。锦瑟缓缓道：“阿玛也喜欢这么做，总环着我，带我坐在院子里瞧月亮。”皇帝怔住，又问：“你还做些什么？”
　　锦瑟听他语气亲切，太后在一旁含笑望着她，忍了泪，缓缓地道起了幼时的事情，像是家里的事情，又或者街上的事情，自己学习的事情，与旁人的事情。
　　说着说着，倦意袭来，即便还空着肚子，倒倚着皇帝睡着了。

　　二日醒来，浸溪便在床边立着，锦瑟环顾四周，浸溪道：“格格别瞧啦，这是慈宁宫的暖阁，太后特许您住下的。”锦瑟揉了揉眼，问：“你怎么来啦？”浸溪笑着说：“格格您昨儿个睡着了，李公公特地把我叫了来。我瞧李公公人真好呢。”锦瑟点头：“我瞧也是。”都是为了皇帝高兴，又怎会不好？
　　锦瑟洗漱完毕，到前厅的时候太后已经在用膳了，见了她便停下牙箸，笑道：“锦丫头起来啦，快来坐下一起吃，我叫人做了不少糕点。”锦瑟谢过，捡些清淡的就着粥吃了，向太后说：“今儿个是您六十大寿，您要锦瑟送什么给您呢？”
　　太后一听便眉开眼笑，道：“你这丫头也真是，哪有人送礼还问的？”锦瑟说：“那个不一样，锦瑟要给您您喜欢的，不能只送名贵的！”太后道：“你这孩子在，我就开心啦，不用行那些个虚礼！”
　　锦瑟偏了头想想，忽然将手一拍，道：“我可想到啦，锦瑟给您写副字可好？”太后也道：“成！你写，我找人将它挂在殿里。”
　　当下传了文房四宝，锦瑟命漫溪研了墨，思索片刻，挥毫写下一个“福”字。停了半晌，问：“太后觉着如何？”太后笑道：“我可不懂这个，好的坏的都分不清。”锦瑟闻言一笑：　　“我到不敢自夸，待皇上来了，请他一评吧。”又在字的下脚署了名，才搁下笔。
　　又细细的一瞧，不禁抿嘴一笑。

　　皇太后六旬万寿节，礼节自是繁重，外廷朝臣按例受皇帝赐宴，待戊初时分皇帝返回内廷，已然有些疲倦了。内廷设有家宴，因为多数皇子年纪不小，家宴上的公主便一年少过一年。
　　锦瑟到时，眼望着一群乌压压的脑袋，心下不由紧张。向漫溪道：“我有些悔了，早知便出来早些。”漫溪也道：“算早了，谁道旁人更早。”浸溪不以为意，笑道：“我瞧早到才不好。早到早到，岂不要遭？”说罢不禁捂起嘴笑着。
　　锦瑟也一阵轻松，说：“浸溪这丫头还真没个心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神。”漫溪一听，板起脸道：“格格您别担心，我瞧要待她嫁了人，才有些收敛。”锦瑟看浸溪气呼呼的小脸，一身紧张的情绪终于一扫而空。
　　漫溪问：“格格，您知道您该坐哪儿吗？”锦瑟回首道：“我也不知道。”浸溪睁大了眼，努力低声道：“格格，太后没跟您说吗？”锦瑟摇摇头，说：“我瞧怕是得坐到太后身边了，被推到浪尖上……”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是李德全。他笑着给锦瑟请了安，道：“格格跟奴才来，方才太后分赴奴才将您领着入座。”锦瑟点头说：“劳烦公公了。”
　　一直向前走，待看见了那个明黄衬布的桌子，锦瑟还是忍不住一阵晕眩，恍惚听见浸溪道：“还真给格格猜中了。”
　　漫溪只顾瞧着锦瑟，她攥着帕子的手更是狠劲儿，像是硬要自己冷静些，睫毛如同黑蝶的翼，不安的上下翻动。漫溪说：“格格，您别急，太后跟皇上定会护着您的。”锦瑟却摇了摇头，道：“越护着，才更是可怕。”
　　李德全道了几句礼貌话，便退到了一边。锦瑟落座，太后跟皇上还未到，同桌的大都是些有身份的主位娘娘。德妃与她极熟，问她：“锦丫头，昨儿个睡得可好？”锦瑟定了定神，道：“谢娘娘关心了，锦瑟精神很好。”德妃点点头道：“昨儿晚没用膳便睡了吧，今儿吃好了吗？”锦瑟点头。
　　一旁的宜妃笑道：“这是锦丫头了？果然生的好，我看跟皇上有几分相像呢，人也文文气气的。”惠妃道：“可不？一看就是难得的美人坯子，不知将来被哪家的小子娶了去。”
　　锦瑟微微窘迫，只说：“娘娘缪赞了。”宜妃摇了摇头说：“惠妃姐姐说得不错，锦丫头，你今年有十五了吧？”锦瑟点头。宜妃又说：“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了，皇上定会给你寻一个好人家。”锦瑟的脸越发红得厉害。
　　正说话间，又几个人到了桌上。宜妃一瞧便笑得更加欣喜了，忙到：“瑜丫头今儿可真早啊，平常不是总落到了皇上后头了吗？怎样？有些日子没来看姑姑了。”这一说，旁人的话便引到了新到的丫头身上，锦瑟暗暗松了口气。
　　待一抬头，更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女孩到已经指着她说：“诶？你不是那个锦姑娘吗？——表哥，她就是那个锦姑娘吧？”
　　“我——”锦瑟刚说，见一个眼熟的男子气伸向这边走来，道：“瑜妹妹没说错，就是她！”锦瑟哭笑不得，感情将她当成犯人了。这时，皇帝与太后齐到，皇帝笑问：“老十，你识得锦丫头？”
　　九阿哥急忙将十阿哥拉了一把，十阿哥道：“前几日跟着与丫头出宫，遇见了她。”皇帝点点头。宜妃问：“你们不是制衣裳去了吗？怎会遇上锦格格？”
　　那瑜丫头还小，自小被宠惯了，道：“她是格格吗？我们见她是只知道她叫锦姑娘，和那锦绣坊的老板自小一起长大。”锦瑟趁旁人不语，便笑着说：“瑜格格怕是认错人了。”
　　皇帝瞧了瞧锦瑟，半晌，也笑道：“瑜丫头定认错了人。”
　　众人见皇帝如此这般，便不多言语，忙站起身来请安行礼，恭祝太后寿辰吉祥。

　　太后吃了一盅酒，心情甚好，向皇帝道：“今儿个早上，锦丫头给哀家写了副字，皇帝要不要瞧瞧？”皇帝闻言放下酒，对锦瑟说：“锦丫头真是有心，竟然写字？”锦瑟道：“锦瑟没什么可送，只望太后欢喜。”皇帝对李德全道：“将字拿来。”
　　字已裱过。一个“福”字大气磅礴。
　　后宫宫人是不许认字的，但这吉祥的字见得不少，都纷纷夸赞。太后问：“皇帝觉着如何？”
　　皇帝笑道：“皇额娘您看，锦丫头这字旁的不说，这字形倒是一绝。您还记得那年朕给皇祖母送的字？也是这个写法——将字形微变，变成了‘多子’‘多福’‘多寿’。”
　　太后一看，认出便道：“真难为锦丫头了。”

　　锦瑟刚想说话，只觉背后一僵，不由回头。

　　右手边的皇子席上。有两双眼睛紧盯着她，待她看真切，那两人又向字上瞧去，仿佛要将字看个透。
　　她隐隐感到了什么，再一回头，自己亲手书的落款便呈现眼前。那是当初刚入［捕风馆］是王师傅给教的落款，一直沿用的今日。
　　她总用草书，将“锦瑟”二字写的行云流水。
　　只听皇帝道：“这字是好啊，瞧老八跟老九两双眼睛都不肯挪开了。”又听得几声旁的话。
　　直到，一个温润的声音道：“皇阿玛见笑了，儿子只觉着锦格格的这落款写得也好，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
　　麦浪翻晴风飐柳，已过伤春侯。
　　《四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