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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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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音书远
这日天气阴沉,云像是被老天压着,低低地垂着,透出严厉的阴暗来,风也凛冽,吹得那宫门外灯下的穗子呼啦啦直响。德妃吃了口茶,疲倦的抬手唤了软玉来,只道:“天儿不好,怪潮的,你去将那香炉焚上。”那宫女应了,行了礼下去。
香炉袅袅。烟雾缓缓升上去,香气进了殿里,德妃的眉头稍稍舒了些,幽幽地叹出一口气。软玉回到主子身边,不禁道:“主子您甭太焦心,这样对身子不好。”
德妃却说:“我怎能不急,老四那孩子,真真是不知道我的心思,他那样的性子,我总怕他不甚顺心……他小的时候,我没能在他身边……”说着说着,竟要落下泪来,她本就心肠极软,也无甚心计,念起当初的日子,心口只是疼。
软玉多年在德妃身边,轻言道:“娘娘莫伤心——四爷心里总念着您呢,每每来看您,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不必十四爷少。奴婢是个卑贱人,什么也不懂,但奴婢想着,指不定像锦格格说的那样,四爷是个福气人。”
德妃抬起眼,定定瞧着那升起来的烟雾,又看了看软玉,道:“我只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别说福气,那些都也够了。”
半晌,软玉点点头,问道:“今日宜妃娘娘那里聚了些主子,差人来问娘娘,有没有个空闲。”德妃摇摇了摇头,笑着说:“怪累的,我就不去了。若有那个空闲,我倒想跟锦丫头多说说话。”
正沉默间,德妃时不时吃着茶,只厅门口微有响声。仔细一瞧,便看见一个青色的影子缓缓走来,软玉不禁道:“锦格格来了。”
经过那香炉的时候,少女立在烟雾中,停了一下,像是探究着香炉里的香屑,终于又走了过来,仿若是携着仙境的雾,如梦如幻。锦瑟到了德妃跟前,请了个双安,道:“娘娘今儿倒是好兴致,焚着那百合香。”声音婉转清脆。
德妃放了茶盏,笑着说:“哪里有什么好兴致,我可正为老四操心呢。”
锦瑟听她说到胤禛,心下一动,脸上却不敢表现什么,仍是带着浅笑:“娘娘为四贝勒操什么心?锦瑟也想帮帮忙呢。”
德妃移了移身子,距锦瑟又近了些,缓声道:“你这孩子……我要有你这么个儿媳,也就好了。”接着又叹一口气,“罢了,我这也是自寻烦恼,只盼那拉氏好自为之,别跟他闹僵了才好——那孩子的倔脾气。”
锦瑟知她不知自己与胤禛的原委,但听她说起“儿媳”一词,到底还是红了脸,不由得转过脸去,道:“我觉着,以四比勒的心性,定不会辜负娘娘的心意,好好待那晚莹姐姐的。”
德妃道:“我也不是望着他委屈自己,若他心里有人,我定是第一个赞同——我欠他那样多。”锦瑟稍稍一怔,缓缓点头,斜眼一瞧,只见那香炉里的烟仍是向上升着,味道不断弥散开来,她突然有些恍惚。
只听德妃又端起了茶,抿了一口,又说:“不过老四这孩子,我总怕他连个知心人也找不到。”锦瑟回过头,凝视着德妃的眼珠,微微一笑,说:“四贝勒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定会有那人的。”
德妃有些疑惑,只说:“跟你这丫头说话,到能将一切说个净。”锦瑟眼波一转,说:“我自小没有额娘,见娘娘如此操心四贝勒,实让人羡慕。”
一时无人语,软玉不敢多言,只听窗外风声依旧那样大,像是要将那一层窗户纸生生割烂。香气不绝,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焚的有些多了。
锦瑟出了长春宫,一路到了储秀宫,远远瞧见阴云低垂,雪珠子似是随时要降下来,心里像藏了一团清冷的月,皎皎倾雪。宫墙高立,琉璃映光,风呼呼的响,锦瑟素来畏寒,不由得将手缩进袖子里。
刚到宫口,却见一个太监立在门外,锦瑟瞧他的服饰花色,定定得停了步子,不再向前。
李德全并无一丝惊讶,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缓声道:“万岁爷跟良妃娘娘想格格是要来的,特让奴才在这里侯着。”说罢边侧过身子,让出了地方。
从门口瞧进去,并无多少侍卫,想是御上吩咐从简,锦瑟心理一想,突然明了了什么,道:“有劳公公了,这么阴沉的天,还等着锦瑟。”
李德全在她身侧,笑道:“格格哪里的话,奴才本分罢了——这天儿阴沉,想是没多少人出宫的。”
锦瑟点点头,转过头去,她头上一色雍容珠翠俱无,只是绾着个扁方,簪了支铜质的流云钗,微一侧头,突然叹了口气。
李德全在御前多年,自知她是有所感叹,当下不语,只随她走进了宫里。
皇帝与良妃立在梨花案前,从背面看不甚清,应是在写着什么。外面阴风怒号,案前燃着一支蜡烛,烛花点点星星,瞬时跌落,又在半路凝结,依附在那蜡烛上。
见李德全正欲开口,锦瑟急忙摇头,指了指外面,又坐到了椅子上,李德全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顺着锦瑟的意思退出了外边。
举案齐眉。大抵便是如此,锦瑟不敢想,若有那么一天,自己跟那人也立在案前,是否也能如此安谧静雅,凭烛泪滴落,唯余絮絮低语。她又将手放在腕间,轻抚着那镯子,唇边凝出一个微笑,静静的看着案前的两人。
皇帝转头瞧见锦瑟,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没大没小,非但不立规矩,连吭都不吭一声。”良妃闻言回头,轻轻一个惊异,也道:“锦丫头,我还真不知你走起路来半点响声都没有。”
锦瑟起身打了个千儿,笑着说:“我的声响可不小,是你们没听到罢了。”皇帝不跟她计较,只携着良妃坐到了椅上,道:“你还真是跟你额娘一般,旁人若不知悉你,定想不到你这般古灵精怪。”
她复又坐下,笑意盈盈:“多谢皇上夸赞啦。”
皇帝捧着茶盏,看了一眼良妃,说:“我瞧快将你指出去,离了你那伶牙俐齿,让人稍清静些。”不等锦瑟开口,良妃却道:“我瞧还早,在留个几年也不迟,怪让人不舍的。”
隔了半晌,忽听皇帝问她:“锦瑟,想家么?”
锦瑟点头不语,只是仍摸着那镯子,她总想着,那样多的物事,只有这件曾是她额娘的,现下在她手里,仿佛还能觉察出它的悸动,似是亲人一般。一恍,竟是十六年的岁月。皇帝顺着她的手瞧过去,仿佛是一瞬的怔忡,很快移开了眼。
“朕想了些时日,料你应是想家了,”皇帝声音飘乎,恍若从远方传来,锦瑟回过头去,“每半个月出宫一次,总是成的。”
半个月?锦瑟一笑,若是半个月,自己怕是一生都得给关在这里了,等到那梨花开,桃花落,荷花残败之时,又是何等光景。像良妃娘娘这样?唯能走进皇帝心里,却偏要忍受半生寂寞。不得是,“锦瑟谢皇上恩典。”
皇帝忽然一笑:“现下不用藏头露尾了,从正门走就成。”
锦瑟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他自是知道的,坐在那明黄的椅子上这么多年,有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她突然乏了,现在只是一次出宫,将来还不知会有多大风浪。
她起身,笑道:“我瞧天要下雪了,就先回去了。”皇帝微微颔首,绛紫色的袖子挥了挥,似是专注于茶盏,并没有回头看她。
锦瑟行了礼。以这规矩背身退下,方至殿门外才转过身子。那云依旧是乌沉沉的一片,大抵是因遮了太阳的缘故,云缝中隐隐一丝光,却又给旁的乌色掩住。锦瑟低下头,从来没觉得有如此寒冷。
才出宫门,储秀宫的宫女总管晚秋追上来,将一个铜手炉递给锦瑟,微笑道:“娘娘吩咐,怕格格着了凉。”因是深秋季节,天气并不是隆冬暮春之冷,宫里的暖炕极少,手炉并未启用。
锦瑟接过来,手里哄得暖和了,轻声说:“代我谢谢娘娘了,连同这手炉。”
浸溪听得迷惑,却只见晚秋点头道:“娘娘说,只盼格格能忍一时寂寞,换个称心的一辈子。”
已然累了。锦瑟捧着手炉一路回至长春宫,抬头看那宫匾,描金的字,长春,长春。若只有那春天,百花竞放,树林荫翳,宫瓦倾光,也应是不错的景致。只可惜春的脖子那样短,稍纵即逝。
德妃换着六合长春宫缎夹衣,翠玉嵌金扁方外各簪珠络,正逗那灵巧的鹦鹉玩,见锦瑟回来,不禁问:“怎的脸色这样差?”锦瑟浅浅一笑,脸色更是苍白:“大约是吹了风,头有些疼,躺躺就好了,娘娘不用操心。”
门口里这个小太监,锦瑟细细打量,认出他是胤禛身边的人,只问道:“有什么事么?”
那太监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锦瑟接过,抬脚进了屋子。漫溪点了蜡烛,又罩上了灯罩,光晕逐渐散开,团团暖意。锦瑟打开来,是一张芙蓉色的笺纸,上面应是他的笔迹。
她从未见过他的笔迹,也未留心。那笺上的墨色黝黑深沉,静静的流露出一股冷漠,在灯下跟笺纸映着,凭添一丝风流。
锦瑟闭了眼,眼前却还有光亮,她忽然笑了,似是逼着眼都能看见他的字迹:梦里靡芜青一剪,玉郎经岁音书远。暗钟明月不归来,梁上燕,青罗扇。好风又落桃花片。
是纳兰性德的《天仙子》,她自小熟读,深恋纳兰词风,想他应是知晓的,而这一首,偏是词人思念妻子之作。锦瑟睁开眼,自案上的书卷中取出一张纸。
亲自取了墨,用铜匙舀了水,细细的墨起来,待墨汁溢光,用笔舔了半饱,在纸上写起来。边写,唇边带笑。
仅四字,却写的时间极长。那小太监等得有些急,却不得出声,看着锦瑟的侧影,像是给定住了。待锦瑟写好,又搁在案上晾着。她问:“他今儿来宫里了么?”
小太监忙低下头,回答道:“回格格话,主子来时格格不在,在书房里写了东西,让奴才侯您回来。”
锦瑟“唔”了一声,将那张纸取过来,叠好,又道:“将这个交给他。”顿了顿,又想起了一事,“还有件事,就跟他说:以后每半月一次,日子很长。”
因着半月后要办喜事,胤禛府上人人都是极忙,管理膳食的刘茂方一天都没歇着,满头是汗,瞧见主子身边的太监于连急急忙忙的,笑道:“怎的这样急?又没人在后面要吃你。”
于连只是憨憨一笑,紧走几步,进得房中。见主子立在窗前,敛着眉头,似是正思考着什么。他轻声道:“主子。”
窗前人才回头,见了他,淡淡地问:“她怎样?”于连微微思考,说:“回主子,锦格格像是不太舒服,脸色不好。见了您的东西,极是欣慰,也回了东西。”说着将那张纸拿出来。
他拿着,却不急着打开,只是用手抚着问:“还说了什么?”于连答:“锦格格说,以后每半个月一次,日子极长。”
胤禛听得疑惑,只得将那张纸打开。原想只是一首婉转的词,谁知竟是四个骨格清奇的字,“后日,出宫。”他幡然醒悟,露出一丝苦笑:“她脸色不好么?”
于连冷汗浸背,只得硬着头皮说:“有些苍白,似是倦乏至极。”
他挥挥手:“下去吧。”
他又看向窗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若不在这帝王家里……”当初,十三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过是个孩子,对着他流泪,全然没有平日的神采飞扬。
说的真对。若不在在这帝王家里,如何相遇相知,如何相守相忘。自然是另一码子事了。
窗沿突然一阵响声,他低头,才发现是下起了雪珠子,粒粒扣窗沿,满耳哗响。
“难为这天气了……竟忍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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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靡芜青一剪,玉郎经岁音书远。
《天仙子》(呵呵,就是小四写给锦瑟的那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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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这章拿给朋友“审阅”,她问我:这个皇帝是不是有病,非要把锦瑟关进宫里?
容我流一地冷汗,她的嘴真毒。不过,关于小玄子要将锦瑟留在宫里的事情,我在以后(很快)会有交待。放心放心……这是他的私人恩怨。
另外,也有些人说小四的嫡福晋——那拉氏,挺可怜的。(唔唔,我的朋友也这么说)其实啊……小四那么多老婆,我十分看不惯,以后会有更可怜的,会有的会有的(嘿嘿……)。
最后,祝:五一快乐。
如无意外,这两天会送上礼物,呃,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