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开水泡麦片

2、蛋糕

　　这半个月，顾先生每天都会来福利院和双胞胎呆上一段时间。而今天，顾先生没有和往常一般直接去找他们，而是往院长办公室去了。
　　林子溯知道，顾先生已经做好了决定。他紧了紧抓着林子洄手腕的手。人是贪心的，在确定林子洄不会和自己分开后，他开始奢求顾先生愿意领养两个孩子，这样他们就能有更好的生活。
　　林子洄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心里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不和阿溯分开就好。
　　顾先生在院长办公室里小坐了一会儿，才来找的双胞胎。此时，林子溯正要给林子洄听写词语。
　　顾先生见状，朝他们温柔一笑，从林子溯手中拿过语文书：“你也还没写吧，我来读，你们一起写。”
　　林子溯想着这样能省些力气，便没有拒绝。
　　给双胞胎听写完词语，又给他们检查过今天的作业后，顾先生才离开。临走前，他还给了双胞胎一人一个棒棒糖。
　　这一天，林子溯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直到被林阿姨带到院长办公室，才安下心来。因为此刻，他可以确定，顾先生要领养的孩子是自己。他的心里生出一种矛盾的喜悦，说到底，他的潜意识里还是不相信林子洄会为了他而放弃优渥的生活。他因自己卑劣的想法而羞愧，却因令自己产生卑劣的原因而愉悦。
　　张院长当然知道林子溯会拒绝，但还是想再问一问：“小溯，顾先生想要领养你作为他的孩子，你是怎么想得？”
　　“只有我一个人吗？”林子溯问。
　　他和张院长对视半晌，才听到张院长缓缓吐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除非我和阿洄被领养到同一个家庭，否则我不会同意的。您知道的。”
　　其实这件事，张院长有和顾先生说起过。顾先生表示理解，而且也愿意为林子洄找一个好的收养家庭，两个孩子离开福利院后，也可以常联系。
　　这在张院长看来，已经是非常好的条件了，毕竟很多家庭会提出要孩子断掉和福利院有关的一切联系。
　　而林子溯听完她的转述，还是毅然决然地回答：“我不愿意。”
　　张院长见自己劝不动他，便挥了挥手，让他走了，自己则去给顾先生打电话说明情况。
　　林子溯离开院长办公室，找了好一阵，才找到林子洄。
　　九月中旬的天，还带着夏日未消的热意，林子洄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裤，坐在高台上，白皙的小腿来回晃动，嘴里叼着的棒棒糖的棍子，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地翘起、下落。
　　林子溯唤了他的名字，朝他跑去。
　　“哥哥！”见到林子溯，林子洄立马来了精神。
　　林子溯闻言，怔了怔。自从那天夜里，两人说过话后，林子洄就彻底改了口，喊他哥哥。这让他有些不习惯。
　　“你刚才去那了？我都找不到你了。”林子洄的声音有些低落。
　　林子溯在他身边坐下，拔了根从裂开的缝隙里长出的野草把玩：“我刚才去院长办公室了。”
　　“是因为顾先生吗？”
　　林子溯踟蹰着开口：“他想领养我，但是我拒绝了。”
　　林子洄听他这么这么说，语调克制，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为什么？”
　　看着他骤然亮起的眼睛，林子溯道出对林子洄的依赖迟来的答复：“因为我也不想和阿洄分开。”
　　“而且你那么喜欢吃蛋糕，我要是走了，以后谁给你买小蛋糕吃？”林子溯顿了顿，补充道。
　　他在夕阳下笑得灿烂，林子洄看得晃了神，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
　　“其实，我已经想好了。”林子洄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水泥地面，“你如果和顾先生走了，我就让院长给我也找个新家，然后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林子溯听了他的话，在心里庆幸自己没有答应顾先生的提议。他顺着林子洄的设想往下问：“那如果我去找你呢？”
　　林子洄摇摇头：“我不会让你找到我的，就算找到了，我也不会理你的。”
　　“我不会自己一个人走掉的，我答应过你，以后要给你买很多蛋糕吃的。”
　　林子洄听了这话，扬唇展颜一笑，左侧脸上，凹下一个小窝。
　　他没有告诉林子溯的是，其实张院长在找林子溯之前，先找过自己，而他同样也拒绝了顾先生给出的与他成为家人的邀请。
　　林子溯见着他的酒窝，也跟着轻松一笑。这是林子洄和他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所以他觉得酒窝这东西格外稀奇。尤其是当林子洄露出酒窝时，他便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面对双胞胎的拒绝，顾先生其实是遗憾的，但他也不会去逼迫两个小孩子，最后他决定领养福利院里另一个比较内向的孩子。
　　临走前，顾先生给了双胞胎一张小卡片，让他们以后如果需要帮助就来联系他。林子溯觉得自己应该是用不上的，不过还是妥善收好了。
　　顾先生走后，林子洄一边哼着歌一边抄新学的生词，看起来心情很好。
　　林子溯用笔轻敲了下他的脑门：“写作业专心点。”
　　林子洄咧嘴“嘿嘿”笑了两声，安静了两秒，又摇头晃脑了起来。
　　林子溯被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给气笑了，忍不住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一提到这事，林子洄立马挺直了腰板，作业也不写了：“顾先生领养了小度。”
　　小度是被顾先生领养的那个孩子的名字。
　　林子溯点点头：“小度平时静悄悄的，好多孩子都喜欢欺负他。现在好了，他和顾先生离开福利院，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林子洄点点头，应和着。
　　实际上，他并不在乎小度之后会不会被欺负，他高兴的是顾先生领养了其他孩子，就不会想着把他和林子溯分开了。
　　院子里的蝉鸣不知不觉间变得有气无力，炎热的夏天似乎要过去了。
　　林子溯很认真地践行那天清晨对院长说的话，在期中考试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而在他的影响下，林子洄考得也不错。
　　领了考卷，是要给大人签字的，林阿姨不识字，字是院长签的。
　　得知双胞胎都考得不错，她当天晚上便悄悄地叫了他们去平时吃饭的餐厅。
　　林子溯不明就里，但还是带着林子洄去了。
　　林阿姨招呼他们到自己跟前，把面前的保温桶打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勾得晚饭本就没吃饱的双胞胎更饿了。
　　林子洄凑近一看，保温桶里是两个鸡腿。他揉了揉开了叫唤的肚子，问道：“林阿姨，这是给我们的吗？”
　　林阿姨将鸡腿夹到小碗里，放到双胞胎面前的桌子上：“是啊，你们这次考得这么好，阿姨当然要奖励你们。”她摸了把双胞胎柔软的头发，眼底一片柔和，“快吃吧，要不该凉了。”
　　双胞胎对视一眼，便大快朵颐起来。
　　林阿姨看着，眼里满是心疼。她觉得生活给这两个孩子施加了太多苦难，分明是这么乖巧聪明的孩子，却要在福利院过着饭都不一定吃得饱的日子。
　　林子溯和林子洄帮着林阿姨收拾了碗筷，才在月光下悄声躺回床上。两人并排躺着，枕头交叠处隆起，将两人的脸隔开。
　　“哥哥，我这次考试达到你的要求了，有什么奖励吗？”林子洄看不到林子溯，便直挺挺地躺着，定睛看天花板。
　　林子溯翻了个身，侧躺着，脸对着林子洄的方向，入目的只有小山丘似的枕头。他的话语里含了笑意，答道：“当然有啊。”
　　林子洄闻言，肉眼可见地变得兴奋，连声追问真假。
　　眼看着他激动得快要坐起来，林子溯忙将人拽住，让他小声些，末了，又补充了句：“但是要等几天。”
　　林子洄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对这份奖励的期待日益增加。期待日益增加的同时，他也发现，这几天他总是找不到林子溯。
　　放了学，两人一起回到福利院，一起吃了个午饭。再一转眼，林子洄就见不着林子溯的人影了。等到下午要去上学的时候，他才看到林子溯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缠着林子溯，问他去了哪里，可林子溯的嘴严得很，一个字也不愿意透露。
　　晚饭过后，林子溯又一次不见了。林子洄有些生气，他觉得林子溯有秘密瞒着自己。为了表达自己的情绪，他决定今天晚上见到林子溯不和他说话了。于是他安静地写完作业，就洗漱上了床。
　　林子溯是在熄灯前一小时才回来的，出现的时候，还是如中午那般汗涔涔的样子，见了林子洄，只说了句让他先睡，便背着书包出去了。
　　林子洄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气愤的计划还未执行，便胎死腹中。
　　接下来几天，林子溯依然没发现林子洄闹小脾气了，因为他还是如今天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周六。
　　林子洄在秋日的清晨，从睡梦中转醒，他本以为今天也会和前几天一样，逮不着林子溯，却在出房门时，差点和他迎头撞上。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上门槛，脚下一滑，被林子溯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才彻底从晨困中清醒过来。
　　“你怎么还在？”兴许是刚睡醒，他一见到林子溯，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林子溯被他这迷迷瞪瞪的样子逗得一乐，反问道：“那我应该在哪？”
　　“谁知道呢？”林子洄略带忧郁的堵了他一句，小声地嘀咕道，“你又不告诉我。”
　　林子溯没听到他的后半句话，催促着他去刷牙洗脸，还神神秘秘地说要带他去个地方。
　　林子洄像是终于想起自己还在生林子溯的气，故作高冷地点了点头，应了个短促的音节。
　　林子溯带着他经过一个小亭，熟稔地和亭子里下棋的大爷打招呼，将刚从大妈那里收到的小糖果塞进他的口袋。
　　林子洄不禁疑惑，阿溯什么时候和这些大爷大妈这么熟了？
　　一个头发花白老爷子见到林子溯，把他拦了下来。
　　“小溯，今天给爷爷带个豆花吧？”
　　林子溯顿了顿，下意识地扫了眼一脸迷茫的林子洄，颇为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张爷爷，我今天要带我弟弟出去，不能给您带东西了。”
　　张爷爷顺着他的视线也打量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林子洄，奇道：“这就是你一直说的那个双胞胎弟弟？还真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林子洄迎上张爷爷投来的目光，刚刚拉上林子溯袖子的手紧了紧。等到林子溯察觉到他的紧张，反握住他的手，他才和张爷爷打了个招呼。
　　“爷爷好。”
　　张爷爷冲他和蔼一笑，知道他们要出门，就没多聊。
　　林子洄和林子溯走了一会，最终两人停在了福利院附近的公交站。他到底是没忍住开了口：“我们要去哪儿？”
　　“期中考试的奖励我还没给你。”林子溯看了看停在眼前的公交车，不是这辆。
　　林子洄闻言，心里生出一丝期待，但一想到林子溯连续好几天玩失踪，又嘴硬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事了呢！”
　　林子溯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他的小脾气，忙向他解释：“我都答应你了，在怎么可能忘记？我这几天都在忙着准备，想给你个惊喜，所以就没和你说。”
　　一辆公交车缓缓停在他们前面，林子溯看了眼路线，便拉着林子洄上车。
　　公交车走走停停，最后他们两个在一个商场附近的公交站跟着汹涌的人潮一起下了车。
　　林子洄跟着林子溯在一家甜品店前停下。
　　“到了。”他听到林子溯这么说。
　　他抬头，就看见了这家店的店名。这家甜品店叫“什么落”——第一个字林子洄不认识。
　　“走吧。”林子溯说着，就要拉他进店门。
　　感知到林子溯的动作，林子洄忙阻止了他，将他拉到一旁，提醒道：“哥哥，我们没钱。”林子溯神神秘秘地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对他说：“这里这么多人，我们偷偷地拿走一个，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林子洄闻言，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是林子溯说的：“哥哥，我们不可以这样的。”
　　“为什么不可以？”林子溯反问，“你不是很喜欢吃蛋糕吗？而且这样我们不用花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是很好吗？”
　　他说着，便拽着林子洄要进甜品店。林子洄当然不能看着林子溯误入歧途，使劲浑身力气，站在原地不动如山。
　　“哥哥，我们还是走吧，我不喜欢吃蛋糕了。”话虽这么说，他的眼神却一直往甜品店里瞟。
　　见他这幅口是心非的样子，林子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打算接着逗他了。他曲起手指，在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的林子洄额头上一弹，半真半假地数落他：“你想什么呢？我还真能带你去偷东西吗？我有钱。”
　　林子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骗了，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注视正努力憋笑的林子溯。
　　林子溯戳了戳他的脸，把他的气性戳跑，又忍不住捏了捏，他总觉得阿洄的脸要比他软一些。
　　“快走吧，不然就不赶上刚做好的蛋糕了。”
　　“你哪来的钱？”
　　秋日里的阳光变得不那么刺眼，但依然夺目，林子溯逆着光回头，只回答了林子洄两个字：“我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