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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谁在动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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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实在太累了,我们可以休息之后再聊吗?”乌黎刚到纳勾的帐子里,便脱力似的坐下,纳勾正给她铺兽皮毯,听到她说这话,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问:“你是想耍赖吗?”
乌黎霎时不说话了,纳勾给她塞了一个虎毛团子,她接过去,摇摇头。“不是,我是看你有些累了,才……”乌黎抱着团子,真诚地看着纳勾。
“好吧。”纳勾确实感到累,太久没出门锻炼,体力大不如前,他这才懂了怪人为什么说他瘦了。他靠近帐门躺下,乌黎抱着团子窸窸窣窣,蹑手蹑脚地从他身子边爬了进去。纳勾虽闭着眼,却感觉乌黎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他静静地闭着眼不制止,好一会儿,乌黎才把眼神移开,在里侧躺下。纳勾陡然觉得轻了,蒙蒙地睡去了。
他在晃晃荡荡的浪波上醒来,阳光晒得他眯眼,借着眼前缝大的视野,他看到了海风。一股透明的力破开了海面,绵绵的波纹从前向后扫开,纳勾仰躺在睡眠上的身子往后滑了一点。这是海?纳勾下意识地挣扎,海面却稳稳地托着他的身体,叫他沉不下去。这是在弥补那夜的伤痛吗?那晚的惊吓印入他的血骨,他已经好些时候没玩过水。海浪轻轻地抚摸他的肚子,阳光晒着的海有些热,他的身上像覆了一只温暖的手,软软的,满是人情味的。
纳勾想:“这就是母亲的手。”
他顺势舒展双手双腿,大字躺着,海风荡起的水面就是最自然的摇篮曲,他闭上眼。
星落秋水,纳勾打了个寒颤,在塔塔山的小溪中再次醒来。石子硌得他腰疼,他缩在窄长的小溪里,水有些凉,他挺身翻到岸上。怎么又到了塔塔山?还没等他琢磨透,便有人喊他:“纳勾,纳勾!”他看过去,一个矮小的身影逆着月光朝他走来,是族长。
“我在这呢!”纳勾对着族长招手。
族长气喘吁吁地跑来,靠着纳勾坐下。“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呢?”他骂道,脸上却堆着笑,把纳勾的头按到自己的膝上,又伸出右手摩挲他的额头。纳勾仰着脖子,不自觉地挪了个舒服的角度。族长上了年纪,从那干瘦苍老的手就看得出,他的手夹着凉,纳勾感到头晕。
“又玩水了?头怎么热乎乎的?”族长皱起眉,用手揉搓着他的额头。
纳勾嘿嘿一笑,从他的膝上移开,只用头靠着族长的肩,嘟囔道:“我倒是想玩……”族长却不再继续了,他摆正纳勾的身体,自己也坐直了,只用一双忧愁的眼神望着他,尔后沉沉地说:“好了,先不说这个了。纳勾,我有事要问你。”
“怎么?”纳勾见他一脸严肃,也不禁正色起来。
“你喜欢你的家吗?你的家,迴塔。”
“喜欢啊。”纳勾即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族长笑了,又说:“大家也都喜欢你。你是我们这最英勇年轻的少年,大家都需要你多帮忙呢。”他双手交叠搓了搓,手拱到嘴边吹气,又问:“听说你最近又去帮他们割草了?”
“是啊。”
“他们肯定夸奖你了,他们说了什么?”族长拍拍纳勾的背,微笑着看他。
纳勾认真地回忆了片刻,答到:“大家说我是善良的孩子,是当之无愧的勇士!”他说完,感到有些害羞,用手指搔了搔脸颊。
族长拨开挡住他左眼的额发,温柔地说:“不止呢!他们还和我说你是最好的迴塔孩子,是象神之子。”
“真的吗?”纳勾眼睛亮了,心中十分惊喜。
“真的,纳勾,象神作证,我不会欺骗你。”族长结了个誓,捧起纳勾的脸,对他说:“你呢?你要不要也发誓?”
“什么?”纳勾眨眨眼睛。
“发誓你永远不离开迴塔,永远和大家在一起。”
这声音像石雕一样重重地砸在纳勾的耳里,他的心也随之凉了,愤怒、失望的情绪一股脑涌上了他的脑子,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欺骗!纳勾狠狠地拍开了族长的手,“我、我不是你们的摆件!”声音有些抖,他的心像一个破碎的罐子,水从裂口处涌出去,风自缝隙灌进来,湿的凉的撞在一起,叫他更加空落落。他再也忍不了这样的苦楚了,站起身拔腿就跑。
族长也站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大喊:“纳勾!你永远是迴塔人,这是你的故乡,你还能去哪?这有舒适的环境,爱你的族人们,你为什么要舍弃这一切,去追寻一个没有定数的未来?”
纳勾没有回答,直挺挺地跳下了塔塔山。
是天地倾倒了吗?纳勾的肚皮贴在晃动的山上,上上下下,这种奇异的感觉颠簸得他睡不着觉,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这回趴在白象的背上。
“象神,您要带我去哪?”白象仰天长鸣。周遭的环境彻底变样,一半是迴塔,一半是大海。族人们都站在迴塔,他们都流着泪,紧紧地盯着纳勾。白象用鼻子将他抱了下来,他的脚刚沾地,族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不要走,纳勾。”
“回来吧,纳勾。”
“陪陪我,纳勾。”
……
纳勾再也受不了,跳进了汹涌的海。掉进海里的那一刻,他感到了解脱,这种感觉太神秘,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他身上的裂缝钻了进去,他不再是完全空着的容器,他的灵魂也有了重量。
他是入了水的鱼,自由自在地游动,这水是洗涤他枷锁的圣水,他看到自心里掉出的黑色脏污了,却不再恐惧或欢喜。
他发现自己不再需要时刻浮出水面吸氧了,他欢快地摆动着身体,纳勾已经变成了一条海底的鱼,一条又尖又长的鱼。他游啊游,看见了一棵有着棕色木桩的“海草”。
“你好,海草,我可以穿过你的身体吗?”他原地转了个圈,表示对“海草”的请求,“海草”轻轻摆动身体。“谢谢你!海草!”他开心地穿过“海草”,一个椭圆的球体挡住了他的前路,他将球撞得晃动,却赫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眼,是族长!
“啊!”纳勾大声尖叫。他已经不在海了,也不在迴塔,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密闭的空间,地面有些湿润,纳勾伸手去摸,发现地上有一滩不大不小的水渍。水倒映着纳勾的面庞,他到处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后,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一个声音冷不丁点的响起,纳勾吓了一跳,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这,向下看。”那个人笑了,纳勾却不敢再看,因为这声音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那声音继续说:“这也算勇士吗?别怕,看着我,看着你。”
没办法,纳勾咬紧了牙关看他,果不其然,水里也有一个纳勾,但这个纳勾却不是自己,是有自我意识,不受真正的纳勾所控制的个体。
“纳勾”单刀直入,不再兜圈子,说:“好了,既然你已经看到我了。那我们就来聊聊吧,说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要这么问?你不就是我吗?你还不能读取我的想法?”
“我是你,但我无法得知你的选择,因为就连你自己——纳勾本人,都在迷茫。”“纳勾”指着他,他忍不住后退一步。“纳勾”不想逼他,放软了语气:“所以,拜托了,说出来。”
他摇摇头,痛苦地说:“我……我不知道。”
“纳勾”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像是早有预料。
“纳勾”问他:“你喜欢大海吗?”
“喜欢。”他点点头。
“你真的喜欢吗?你连大海有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在那里活下去!听到这些,你还喜欢大海吗?”
“我……”
“纳勾”打断了他:“但如果你留在迴塔,就会有爱你的族人与够你富足活完这辈子的资源。”“纳勾”顿了顿,继续说:“迴塔是你的家,海不是。”
“但我总要去的。”他坚定地回答。
“为什么?”“纳勾”感到很奇怪。“明明你心里也没有方向。”
“现在有了。”他说:“迴塔是我的家,没错。但大海是我的梦,既然我得知了它,我便要去的,我不想抱憾终身。”
“但这条路困难重重,而且你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要为了不确定的未来,放弃已有的幸福呢?”“纳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乱与焦急。
他却笑了,用手指点着水里的倒影,说:“谁能预测未来?我只知道若我不去,纳勾就不是纳勾了!”
“哈……你真是油盐不进。”话音刚落,水渍猛地拉长拉宽,变成了望不到边际的大海,一双手从海里伸出,将纳勾拉了进去。“纳勾”微笑着看着他,四只手牵在一起,他昏了过去。“去吧,去找到你自己。”他听到他这么说。
纳勾睁开了双眼。
“你醒啦?”乌黎扑了上来,脸急得红彤彤的,“我都吓坏了,你一直在发抖、说梦话,你做噩梦了吗?”
纳勾点头,轻轻地靠在一旁,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乌黎却非常焦急,她从裙中抽出一张蓝色的布料,柔和地擦拭纳勾冒着冷汗的额角。
“我给你唱首歌谣吧,每当我做噩梦的时候,妈妈都会唱给我。”乌黎按下纳勾有些抗拒的手,继续说:“你不是要我把知道的都说给你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其实我来自大海。”
纳勾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乌黎心下了然,笑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擦干汗珠,乌黎小心翼翼地把布料叠起,收进裙袋里,做完这些,她便坐在纳勾身旁,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缓缓唱起那首歌谣——
海呀,我亲爱的母亲呀
波涛冲洗不同的灵魂,接纳万物
哪怕是一只小小的海鸟
潮汐牵引我的情感,海曾见过我的晦暗不明
浪花赠予我们鲜鱼,大海深知我这贪婪天性
我翻涌着波儿起舞,却又呜呜哭泣
海呀,我苦恼于您瞬息万变的流势呀
放下武器屈从卷入漩涡,我为何不争夺这新生的命呢
偏要住在寂寞的塔,守得日月无色
听不见孩童的啼哭,寻不着勇士的身影
妹子白日手拉手,夜晚只身踏小溪
老者叹息,端坐塔里,道无计可施
这令我丰盛吗,大海
纳勾静静地听完这首歌谣,焦虑的心在乌黎清澈的嗓音下逐渐平静。“你喜欢大海吗?”他问乌黎。
“喜欢。”乌黎点头,眼睛亮闪闪的。
纳勾定定地看着她,迟疑片刻开口道:“如果你必须要离开大海,才能追寻一个你所要的真相或答案,你还会去探索吗?”
乌黎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却还是点头,回答道:“会的。”
“即使没有人支持你,即使这在别人的眼中看起来像个疯子?”纳勾的语气很急,乌黎依然点头,说:“我是海边的女儿,我深知大海。大海永远没有定数,你不知道那天会捕些什么鱼,也许是丰收的满满一箩筐,也许什么也没有,大家只能喝西北风。大海就是这样残酷,但我知道我本就属于大海。”
像是有只手在轻轻叩击纳勾的心,明明是轻柔的力气,心却掉下了阵阵碎壳。纳勾心中有股喷涌的情绪,他止不住地想要无声惊叫,眩晕感席卷了他的意志,像在被海浪推搡着,他从未似此刻般如此接近大海,他听到了海的感召,一遍又一遍地对他喊着“过来”。于是他无法抑制,对乌黎说:“请多告诉我一些有关大海的事吧。”
那个晚上,乌黎对他说了大海的波涛,海民的开放,物资的贩卖交易与流动的、即停即演的舞蹈与音乐……纳勾从乌黎的口中得知了更完整、更色彩斑斓的海,他这才知道,海和迴塔是有更多不同的,在海边,爱是有选择的,汉子们通过比试争夺心上的妹子,在那里,族长不能够拆散相爱的人,不能够强迫不爱的人在一起……当乌黎问起迴塔,他也将其原原本本的与她说了。
“你不爱迴塔吗?”乌黎听罢,问纳勾。
纳勾摇头,说:“爱的,怎么会不爱呢?”
“那你为什么想要离开迴塔,去大海?明明迴塔才是你的家。”乌黎感到不解,正如她深爱大海一般,她相信纳勾也深爱迴塔。
“也许我也想追寻一个结果,尽管未来吉凶未卜。”他回答道。
乌黎点头,不再追问。日头升起了,阳光透过帐,照到二人身上,乌黎坐在毯上玩了一会落在腿上的光,又抬头平视纳勾,脸隐在半明半暗中,她说:“如果你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大海的事,可以试着继续收留我。”她将右手覆在纳勾的左手上,光在她的手背上跳舞,她转了一下手背,光便换了方向,像蝴蝶落进了网,纳勾看着二人交叠的手,不发一言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往后一月,乌黎都藏在纳勾帐里,开始时纳勾不让她出门,时间久了,乌黎也未被族人发现,纳勾便在夜晚出去时将乌黎带着,乌黎虽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倒也怡然自得。
但她始终没有告诉纳勾她为何偷藏在迴塔,纳勾也刻意没去问。这秘密埋得越深,二人的关系好似便会更持久。
乌黎常对他讲大海的事,没事做的时候,他们待在帐里,背靠着背,皮肤感受着皮肤。乌黎说:“大海的鱼能放许久,吃了也没病。刺也大,不容易卡着嗓。”她的手指滑过纳勾的喉结,施施然笑了,纳勾感到耳鸣,咽一口口水。“我们烤了鱼,唱着歌跳着舞,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乌黎看纳勾样子有些怔然,便朝他耳里吹了口气。
纳勾急忙后仰,打翻了盛着溪水的小罐,水哗啦啦撒了一地,浸湿了乌黎的裙摆。
他有些恼火,揉着泛红的耳朵,问乌黎:“你时常这么做吗?”
乌黎掏出布料擦拭地面,听到这个问题,微微顿了一下,笑着说:“什么?”
“唱歌跳舞,招待客人。”纳勾蹲下来帮她一起清理。
乌黎已清理完了,又用布料干净的那面替他擦手,同时回答着:“会,迴塔不也经常这么做吗?”
纳勾的眼神有些落寞,他说:“迴塔也会,但是……”他的声音沉了下去,顿了一小会儿,才继续说:“迴塔的年轻人太少了,比起常载歌载舞的你们,迴塔更愿意看我一人跳。因为我是最年轻的汉子。”
“就看你一个人?”乌黎吃惊地问。
“嗯。他们虽然也会和我一起欢庆,但我总感觉,自己是溪水里的鱼,风往哪处吹,水向哪边流,我便游去哪。我明明是个懦夫,却……”乌黎忽然抱住他,纳勾噤了声。
她将脸埋在纳勾怀里,闷闷地说:“你不是河鱼,纳勾,你救了我,你是勇士,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拳脚。”
“谢谢你。”纳勾抱紧她,他们就着相拥的姿势沉默了一会。
安静的环境放大了呼吸声,少年人的心事也渐渐滋生,纳勾捉住了乌黎的食指细细摩挲,乌黎反扣住他的手,抬眼与他对视,问:“你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个困境吗?”
纳勾移开眼,说:“没有,我……其实迴塔很好。”
乌黎将他的头掰正,却撞进他悲伤的眼底,她不自觉放软了语气:“但是你不喜欢,纳勾,你不是有梦想吗?”他摇头,并不赞同。“梦想难以预测,也许没有好的结果,没有我想象中的未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们做个约定,纳勾,你像珀珈索斯一样,一定会去到你梦想的地方,我也会随你一起。所以,请让我们一起想办法改变这一切。”乌黎和他额头抵着额头,手指勾着手指。二人交换着微热的体温,纳勾一直摇摆的心像是找到了渡口,他深呼一口气,疲惫地笑了,说:“珀珈索斯……你说得对。我想到一个人,他或许能帮助我。”
二人等到夜深,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出门,纳勾带乌黎上了塔塔山,月下美景令乌黎惊叹不已。
借着月光作指引,纳勾牵着乌黎跳过小溪,翻开蔓尒草,用手轻敲穴口的石块,低喊:“您在吗?是我,纳勾。”
一只没有瞳孔的眼出现在小口里,乌黎吓了一跳,纳勾握住她的手,她才没有摔倒。
“怎么还带人来了?”怪人桀桀地笑,另一只好眼却上上下下打量乌黎,“好像和你一般大?”怪人压低声音,目光却并不从乌黎身上移开,像是要吃了兔子的狼,偏要把乌黎活剥了。
纳勾还未开口,乌黎抢答道:“我是他的朋友。”怪人定定地看着乌黎,才点点头,不再追问。
“她也是从大海来的,您没什么要说的吗?”纳勾感到纳闷,小声说道:“您分明知道……”怪人却打断了他的话,他拍着脑门,笑着说:“哦,是吗?没有,关于大海,我已经忘得差不多啦!”
纳勾只好止了话头,说实话,他也不希望乌黎与别人牵扯太多。乌黎却有话要问,她急急地问:“您也是从海边来的?!”声音竟还在颤抖。
“怎么了?”纳勾皱眉,虚虚搂住她,乌黎握住他的手摇头,哽咽道:“有一会儿没回家了,实在憋不住……”她从身上掏出彩布擦泪。
“那块布?”怪人突然跳起来,头撞在石块上。他没顾得上疼,只把脸凑在小口上,用那只没瞎的眼追着月光往外看,“天……乌,你的母亲怎么会让你……”
“莫非您?!”乌黎面上彻底呆了,手上却不自觉地捏着彩布,泪却越擦越多。“您和以前不一样了,她若是看见您现在这样,一定……”
怪人却打断了她的话:“我都不记得啦,妹子,你要是想家了就早些回去吧!纳勾会帮你的,对吧?”怪人缩了回去,藏在石块后面。
乌黎将手伸进小口,怪人快速地爬过来回握她。“我是瞒着她来迴塔找……天啊,怎么会这样,拜托了,您和我一起回……”乌黎泣不成声。纳勾闷闷地握住她的肩,并不言语。
“不、不不……”怪人拼命摇头,他看向纳勾,恳切地又问了一次:“纳勾,你答应我,你会帮她回家的吧?”
“会的,他会帮我的,谢谢您。”她平复了心情,才不舍地松开手,看向纳勾。两束目光聚集在他脸上,他沉默地点点头。乌黎和怪人看起来还有话说,他们对望着,仿佛多年后重聚的老友,纳勾感到一丝烦躁。没完没了的了,他想。
他挡在二人中间,说:“其实我在想去大海的事情,我想离开迴塔。”
此话一出,怪人和乌黎显然都呆住了。好一会儿,怪人才回神,囔囔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过,你是认真的吗?”他用瞎眼往外看,在这朦朦胧胧的目光里,纳勾发现自己仿佛身处迷雾,思绪与前路就像没了瞳孔的眼,所幸不是孤身一人,他斟酌道:“还有一些顾虑……”
怪人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大家都将我视为迴塔的希望,我不该走。”
怪人好笑地摇头道:“你要明白,迴塔的担子不该只压在你一个少年身上。”
“是的,在我们大海,大家都是互帮互助的。”乌黎也趁机搭话。
被二人梳理着,那种难耐的拖沓心情又涌上了纳勾的心头,他说话开始不自觉地夹枪带棒起来,他反驳乌黎:“但大海有无数个像你一样年轻的年轻人,迴塔只有我一个。”
乌黎有些怔然,她握紧拳头呆了会,却还是鼓足了气说到:“但你就不是你了,你是迴塔的太阳,太阳不该只在一处升起。”
纳勾沉默了,他今天总有些不合时宜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明明是自己带着乌黎来到塔塔山找怪人解惑,却总觉得莫名的压抑。往常自己不会这样,现在算什么事呢?腿像绑了石块,人被扔进水里,眼睁睁看着事情不受控制?内心在奔腾着、叫嚣着要蹦出去,却被这名为“纳勾”的身体框起来了。他难耐地看向乌黎,她的胸脯因方才小小的争执而上下起伏着呢,这多么可爱啊,倘若他不是纳勾,他便牵了乌黎跑,往哪跑呢?不知道!先跑了再说,去高山、大海,反正不是待在这,再也不会过着躲躲藏藏,不被祝福与认可的日子。他的目光转向洞穴里的怪人,倘若自己不是“纳勾”,又会怎么做呢?他没太大想法,但总归不会将他关在洞穴了,他总要见点光……但多说无益,他还是“纳勾”,迴塔的勇士啊!
“他们怎么办?我一个人抛下他们走了?回来之后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穴里过一辈子?和家人分居两地?过这种没头没尾的、失去自由的生活?那我一开始是为了什么!”他的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口不择言,说了些伤人的话。纳勾立即收了声看向怪人,他还是张着那只灰蒙蒙的瞎眼,叫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纳勾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只是……”
怪人却打断了他:“我知道,孩子。你和我不同,你不会沦落到我这个地步。”他的声音有些落寞。“况且,这一切都是迴塔的错,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厘清自己的责任与选择。这一切都会改变的,迴塔也要做出选择,即使他们不想。”
“改变?这不可能!”纳勾还想再问,却听见有人叫唤:“那有人吗?”乌黎吓坏了,缩到纳勾身后。
“不怕,不怕,那人还远着呢,你们趁现在赶紧离开吧。纳勾,你带着她走吧!”怪人安慰乌黎,纳勾只好收了疑惑,带着乌黎离开。乌黎回头望向怪人,怪人也正看着她呢,他将手从小口里伸出挥了挥,嘴里还在念着:“走吧,快走吧,快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吧……我的孩子!”
纳勾拉着乌黎,加快了脚步。
刚要下山,一只象踏水而来,纳勾向前一步,侧过身子挡住了乌黎。
“哇,好美!这是象吗?”乌黎朝象伸手,象低吟一声,乌黎只好将手堪堪停下。纳勾护着她,说:“下次再玩吧,我把我的伙伴——仡白也介绍给你。”“啊!是你常说的那头小象吗?”女孩问。象却在这时动了,祂用长鼻子轻轻地推了一下乌黎。
一块帕子掉到了地上,但天色太暗,二人都没有发现。
乌黎讪讪地笑:“也许是它不喜欢我吧。”纳勾安慰道:“或许是太黑了,它看不清呢,我们下回再来。”
乌黎只好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向象摆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