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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与醒的争端 ...

  •   到处都是蓝色,天蓝的空,深蓝浅蓝拍打的浪,天上落着雨,也是蓝的,蓝得鲜艳,蓝得明亮。天地间都是一色,只些明暗、深浅差异,若是不瞧仔细些,便中了它的招,晃荡不知前后高低。
      我睁开双眼,颤巍巍地支起睡麻的腿,活动了一下眼球。呀!我身边怎么躺着个人呢?更可怕的是,那躺着的不正是我吗?我,纳勾呀!我尝试触碰我的人身,眼下却看见一只长长的鼻子,那只鼻子像懂我的思想呢,轻柔地抚摸着人身,想它上行,它便上移;要它打圈,它便扭作一团。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莫非,我变成了一头象?!
      我吓坏了,迫切地想要得到证实,一朵浪花打在我的脚边,对了,我该去照照我的样子。海浪随着我的靠近变小了,我是第一次变成象来到这么?这一切叫我如此熟悉,无论是象的身体,还是这听我感召的海浪,我与它们好似早就认识。我来到水边,却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一切都太蓝了,天地万物好像都只有蓝色。
      这地有太多留白,这些空着的地方统一刷上了天空的蓝,满世界的蓝,我屈膝卧在一处蓝上,这里本该是什么样呢?我想不出来,大海对于我来说便是水,水是蓝的,海也是蓝的。海的旁边是什么呢?海里的鱼呢?那又尖又长的鱼呢?族人从未和我谈起过海,若不是鸩羽族和怪人,我便一辈子都不知道海的存在了!我有些懊恼,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落下了泪,蓝色的泪落入了蓝里,我最喜爱的美丽的蓝色,却在铺天盖地的“相同”里显得那样阴森。既然无法想象,我宁愿自己根本不知道大海!
      我也是去过很多地方的呀,塔塔山,象神潭水,祭坛……我爬过山也下过河,矮山丘也是山,小溪流也是水,我也是渊博的人呀。可铺天盖地的蓝还是没有变化,我想我是个不受祝福的学者,虽然去过许多地方,但却没法改变这块地方。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确如彩衣汉子说的那样,没见过山也没见过海。我总扬着头,想着自己有多好,有多聪慧,便永远看不清自己!”我低着头看水,依旧雾蒙蒙的模样。我永远也看不到自己啦!这么想着,我又流下了一滴泪。
      泪眼朦胧中,我忆起了迴塔细致的景象:在迴塔,只有天和水是蓝的,有许多绿色的植物,棕黄的土,红灿灿的果子和亮闪闪的太阳与月亮。
      我这么想着,眼前却真发生了变化,这里不再只有蓝了,绿棕红金……变得和迴塔一样!海里终于出现我的倒影,我是一头雪白的小象。白色的,圣洁的,纤尘不染的小象啊,我崇敬着这样的白,庆幸自己变成了这样一头雪白的小象。
      “仡白,这是你的名字。”我福至心灵地说,话音刚落,倒影里的小象笑了。
      “啊!你居然笑了!”我居然分得清祂与我的笑的不同,我追问仡白:“你是我的伙伴吗?所以我才变成了你?”
      倒影里的仡白扬起脑袋叫唤了一声。
      “仡白,你喜欢我给你取的名字吗?”
      倒影里的仡白又扬起脑袋叫唤了一声。
      “仡白!你真是我的好伙伴!”
      我开心坏了,迈开步子欢快地跑,广阔的大海变为了长而窄的小溪,蓝色的空白填上了高高的树枝,茂盛的象草。我这才发现,惊呼:“这是塔塔山呀。”
      我回到了塔塔山,但时光境迁,物是人非,我已不是纳勾。我看到了族长爷爷正坐在小溪边沉思,我撒丫子跑了过去,他看着我微笑了,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对我表达崇高的敬意。我很开心,用长鼻攥拳拍他胸膛。没有纳勾强大呢!我咧开嘴笑,绕着他奔跑。“是我呀!我是纳勾!”我对他喊道。他摇头说:“是呀,纳勾也和你一样爱闹,是呀,你们是相像的。”
      “我是纳勾,纳勾就是我啊,您认不出我了吗?”
      “是呀,纳勾也像你这样执着,是呀,你们是相像的。”
      我尖叫:“不!我就是纳勾呀!”
      他不再言语,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看我,眼神和记忆里的一样,每当我甩脾气时,他总是这样勾起嘴角笑,最多打趣我几句,他的眼瞅着我,又不像在看我,我已厌烦了这般的神色了。但他怎么会忘了我?在他眼里,我已经全然变成仡白了?没有半分纳勾的影子了?我跑去找我的人类肉身,我要证明给他看。
      我急急地往小溪下游跑,我那人身在山下的海边呢,我要下山,下山就能找到纳勾了。我快步向下走去,却看见“纳勾”摇摇晃晃地向上走来。太好了!这下可以去跟族长解释了。
      “纳勾!”我喊他,“快和我去找族长!”
      “纳勾”却不看我,只摆着杂乱的脚步上山呢,我用鼻子阻他,他晃了个身形绕过了。我的身体是被操控了吗?他走得极快,几个步子便超过了我,眼看就要登顶。我扭身再去抓他,他却突然站立不动了。
      “你为啥要逆行而下呢?白象。”他问我。
      我登时想起了那日我受罚于塔塔山,在塔塔山遇见的那头向下走的白象,那头白象就是仡白吗?我刚想答话,“纳勾”却不见了,我上山去找,却发现不仅是他,族长也不见了。
      大家都去哪了?我一屁股坐在蔓尒草旁,月亮散着柔和的光,风也温柔,抚弄我的象耳,虫在和鸣,我渐渐闭上眼……
      “孩子?你还不下山?还不到海?”怪人的声音如一遭惊雷传来!我瞬间清醒,又跌入海里。我从仡白的身体跳出来了,纳勾,我变回了纳勾,双手扑腾着翻出水面。我仰头大口喘气,天灰蒙蒙的,不似想象般蓝。恍惚间,我看见了岸边的白象,祂是灰暗世界里的一抹白光,破开朦胧的浓雾,祂卷起鼻子向我伸来,我朝祂伸出手。一道凶猛的浪却将我打入海中,我吐着泡,再也憋不住气,坠入海底。
      ……
      纳勾猛地从兽皮毯上翻起,他急促地换着呼吸,伸手摸上脖颈与脸,才险险地长呼一口气。原来是梦,他惊魂未定地想:“我还是我,没有变成旁的什么人了,也没有变成……小象,这世上更没有一个叫‘仡白’的,我的伙伴。”
      但海已经不是他心中的海,他原以为,海是纯蓝与美好的,海浪像母亲的手,托着孩童玩水,人们在海中小憩都是带着笑。梦里的海却并非如此,它残暴,蛮不讲理,诱导人们接近又将他们吞入腹中。“我怎么会想去大海!”纳勾感到挫败与懊恼,他想起自己与族长的争吵,痛苦地说:“我应该听从族长爷爷的话,永远留在迴塔,至少这儿安稳,美丽,大家都待我很好……”他的脑子像一团乱糊,他从来自诩勇气,以往的狩猎他总要跑到最前,他不怕野兽、不惧未知,敢想敢做,他本应是这样的勇士,但此刻却瑟缩着不断摇头。
      “海竟让我感到害怕?也不怪那人喊我‘小虫’!”纳勾越想越乱,出了屋到河边取水,自上而下将自己浇了个透心凉。直到发上与身上都“滴滴哒哒”地掉着水珠,他才感到好受些。“能去大海的只有勇士,懦弱的人都留在迴塔,我就是一个懦弱的男孩。”他沮丧地想:“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期待大海,那太可怕了。巨大的浪,随时能要了我的命,我从未见过那么宽,那么急的水。”
      “最可恶的是,我居然梦到了海!多么的不忠贞。又或者这梦,其实就是象神给我的惩治,要淹死亵渎迴塔的我么?”
      纳勾踢飞一块石子,石子滚呀滚,撞到另颗石子才停下。他又忍不住去想:“海真是这样的吗?它可怖,但也宽阔,比迴塔还大。”
      “有三个塔塔山那么深吗?有两个迴塔那般广吗?”他掰着指头算。
      “掉进海里时,我不该慌乱呀,刚刚在梦里怎么又急又笨,都呛了水。我明明水性最好。”纳勾脱了兽皮,深吸一口气,滑溜溜地跳进河里,吓跑了一群小鱼。半晌,他才从河里探出头来,伏在岸边喘息。“好想去一次大海啊。”他想:“不是在梦里,是去到真正的海。我觉得,这次一定能翻过剧烈的浪。”
      纳勾突然想起了梦里的族长、象与消失的自己,他重重地敲着河面,荡起层层涟漪,慌乱地否定了方才的愿望:“不行,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我要是走了,族人和象群该怎么办?我是迴塔的‘儿子’,我走了,大家就没有孩子了。”他看着河中脸庞的倒影,年轻美丽的脸上满是挣扎的忧虑。他分明在舒缓的河里,脚底却像有一轮海的漩涡,他想起了梦里失控的海,这种无力的感觉叫他身不由己地摇晃。
      “难道我该永远留在这吗?我已经听闻了海,原来迴塔的外边还有地方,我原以为世上只有迴塔,和一个太阳,一个月亮。”纳勾对自己说:“我虽听说了海,但我没见过海。迴塔总该要放我出去看看的,我爱族长爷爷和大家,看完了海,我总会回来的。”
      “也许我该和他们谈谈。既然我知道了更广的天地,迴塔便该与我自由,叫我出去开开眼。”天上赫然挂着太阳与月亮,纳勾双手交叠摆在前胸,对天空作礼,他虔诚地说:“象神作证,我只是去看看海,攀攀山,之后我还会回到迴塔。”
      日头泛白,已有迴塔人出来劳作了,纳勾从河里翻出来,决意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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